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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她說:「如果是自己的房子就好了。」

  我說:「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她說:「聽說現在涓生的收入非常好,客似雲來,一個月除出開銷,淨收入十萬八萬。」

  「那是稅務局的煩惱。」

  「姐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我拿不起,放不下,行嗎?」

  「真乾脆!」子群鼓掌。

  「有得棲身便算了,」我巡著這間寬大的公寓,「過得一日,便受用一日,外國人對你好,你又不必再在外奔波,從此退出江湖,休息一陣再說。」

  子群點著頭。

  我歎一口氣。

  子群匆匆忙忙在廚房進進出出,一會兒端出番紅花香米飯及一味紅酒雞,另有新鮮沙拉,我們姐妹倆相對大嚼。

  「你呢,」她問,「你以後打算怎麼過?」

  「水到渠成,」我不加思索,「一直向前走,碰到什麼是什麼。」我說。

  「我們每人只能活一次,這也不算是消極的想法,我沒有什麼打算。」我說。

  子群沉默良久,再問:「你快樂嗎?」

  我鄭重地答道:「我不算不快樂。」

  「姐,你真是脫胎換骨,以往跟涓生的時候,你連談話的竅門都沒有,沒有人能夠同你溝通。」

  我苦笑:「真的那麼糟?」

  「不錯,就那麼糟。」

  我們相視而笑。

  外國人提早回來,粉紅色的面孔,聖誕老人似的肚皮,金色毛茸茸的手臂,也真虧子群能夠委身下嫁。

  我挽起手袋要走,外國人斟出威士卡,一定要留我再談,我費九牛二虎之力總算脫身。

  子群失望地送我下樓。

  又下雨了。

  我們在車旁又說幾句體貼話。

  「你始終對洋人有偏見。」

  我擔心事,「外國人知道嗎?」

  「他哪裡曉得?他以為你害羞,他稱你為『那美麗而害羞的姐姐』。」

  「那就好。」我點點頭。

  子群轉過臉,忽然靜靜地問:「姐,你認為我這種結局,也並不太理想吧?」聲音有點兒空洞的。

  我小心翼翼地答:「誰能夠理想地過生活?我?唐晶?只要你心中滿足,不必與別人的標準比。」

  她似乎滿意了。

  我開動小車子離開。

  番紅花飯塞在胃中,開始胃痛。

  哎,千瘡百孔的生活。幸而孩子們不知道在他們面前的是什麼,否則,哭都哭死了

  家門放著束丁香,卡片上寫:「你回來了,也不通知我,來訪又不遇,癡心人可林鐘斯——假如你還記得我是誰的話。」

  我笑。

  這倒也好,可林鐘斯如能夠把佔有欲昇華成笑話,我們或許可以成為老友。

  我即刻去電聯絡。

  他居然在家。

  「在幹什麼?」

  「思念你,同時聽柴可夫斯基鋼琴協奏曲第五號C大調。」

  我說:「任何古典音樂聽在我的雙耳中都似刮鐵聲,我受不了。」

  「牛。」

  「你找這頭牛幹嗎,有何貴幹。」

  「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妹妹蜜月回來,去探訪她。」

  「嫁英國老頭那個?」

  「嗯。」我歎口氣,「嫁你也罷了,偏又嫁個老頭,腹上的脂肪猶如懷胎十月。」

  可林冷笑,「嫁我?你別以為我人盡可妻,你去打聽打聽,我可林鐘斯可有送唐人妹都追一番。」

  「原來你特別給我面子。」我笑。

  「中國女人也壞呀,我如果隨隨便便的,叫人纏上了,也還不是脫不了身,如今想入外國籍的女人可不少。」

  「別把人看扁了。」我氣不過。

  「只除掉你。子君,別的唐人女都妄想側側身打門縫處擠進我公寓睡房的門。」

  「你發癡嚼蛆。」

  「子君,我待你的心,可昭日月。」

  「日月沒有那麼有空。」我撇撇嘴。

  「我有空?我忙得要死。」

  「你算忙?不過做些投機討好公關聯絡廣告,算忙?人家懸壺濟世,起高樓大廈的豈非不用睡覺?」

  他沉不住氣,「得了!誰不知你的前夫是個醫生,至今還念念不忘。」我不禁想起翟君,他可沒說過他忙。盡是些小男人大歎分身乏術,永遠如此諷刺,寫字樓坐在一角的文員一向認為他是撩會棟樑。

  「——但是誰又蓋高樓大廈?」可林鐘斯倒是很敏感。

  「沒有人,打個比喻。」我立刻否認。

  「你認識了哪個地產界要人?」

  「李嘉誠。」我笑。

  他馬上釋疑。

  我說:「可林,我不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可林,我們原可成為一對摯友。」

  他沉默一會兒,「我現在也沒有侵犯你。我甚至沒碰過你的手,我已經開始四個中國化了:擁有一大堆不同用途的女朋友——談心的交心,跳舞的一起瘋狂,上床的盡講性欲。」

  「要死。」我笑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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