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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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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沒有再說什麼,一扯起帆,松了錨,船便滑出老遠,我們來到碧海中央,遠處那棟小小的白屋,就像圖畫一般。 而我們便是畫中人。 我躺在窄小的甲板上,伸長腳,看著藍天白雲。做人痛苦多多,所餘的歡樂,也不過如此,我真要多多享樂才是。 翟有道是該項運動的能手,他忙得不亦樂乎,一忽兒把舵,一忽兒轉風向,任得我一個人觀賞風景之餘細細打量他。 他有張極之俊美的面孔,挺直鼻樑,濃眉下一雙明亮的眼睛,略厚的嘴唇抿得很緊,堅強有力的樣子,身材適中,手臂上肌肉發達,孔武有力的。 我想:是什麼令他一直沒有結婚呢? 我或許永遠不會知道。 翟有道終於同我說:「來,你來掌尾舵,別讓它擺動。」 我說:「我不會。」真無能。 「太簡單了,我來教你。」他說,「船偏左,你就往右移,船偏右你就把船舵轉向左,這只船全靠風力,沒有引擎。」 我瞠目,「風向不順怎麼辦?」 「那就永遠回不去了。」他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 我不好意思,便閉上尊嘴,跑到船尾去掌舵。 很久沒有享受這樣心無旁鶩的樂趣,特別珍惜,帶著慘然的感覺。 略一分心,便看到一艘划船成直角地橫切過來。 我來不及轉舵,大聲呼叫:「讓開,讓開!」 划船上有三個人,向我瞪來,並沒有動手劃開。 我緊張,「要撞船,要撞了!」光會嚷。 翟有道搶過來將船帆自左邊轉到右邊扣上,風一鼓帆,立即避開划船。 我松一口氣。 他朝我笑笑,並不多語。 那日回到岸邊,我已精疲力盡。 是夜睡得特別香甜。 玩足半日,我們說話卻不超過十句,真算奇事。 第二天一早我自動進廚房替大夥做早餐。 牛奶、麥片、雞蛋、火腳、吐司、班戟一應具全,忙得不亦樂乎。安兒與肯尼做我的下手,大夥都樂了,說以後來旅行非把子君阿姨帶著不可。 翟有道下樓時年輕人已散得七七八八,我正在清理殘局,見到他不知怎地,有點心虛,頗手忙腳亂的。 他微笑說:「夥計,還有早餐嗎?」 我忙不迭答:「有。」 「來一客班戟,一杯咖啡。」 我立刻替他斟上咖啡。 「唔,很香。」 「新鮮的。」我說。 「你自己吃了沒有?」翟有道說。 「我沒有吃早餐的習慣。」我說道。 「呵,那不行,不吃早餐,整天沒力氣。」 我笑,「那麼好,我吃火腳雙蛋。」 「聽他們說,你的手藝還真不壞。」 我將班戟在平底鍋中翻一個身,烘成金黃色,香氣撲鼻,連大瓶糖醬一起奉上。 「好吃好吃。」他連連讚歎。 我光會瞪著他,有點詞窮。平時也頗能言善道,不知怎地,此刻卻帶點少女情懷,開不了口。 少女情懷,呵呀呵呀,我自家先面孔紅了,連耳朵都辣辣地燒起來。 過去的人與事永遠不會回來,在清晨的陽光下,我雖然尚未老,也必須承認自己是一個中年婦人。 我坐在翟君對面,緩緩吃著早餐,食而不知其味。 他問我:「你有沒有工作?」 「有。」我答得飛快,給一口茶嗆住了,狂咳起來。 完了,什麼儀態都宣告完蛋。 他連忙將紙巾遞給我。 我說下去,「我與我的師傅合作為華特格爾造幣廠做工藝品。」 「你是藝術家?」他很歡欣。 我囁嚅,「不敢當。」 一時間也不便分辯。但我一定要表示身份:我是個自力更生的職業婦女,我不是坐在家中吃贍養費的蛀米蟲。 我是要努力給他一個好印象呵,為什麼?我從來沒有這麼在乎過。 對於其他的男人,他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從來不希罕。 翟君說:「女人最適合做藝術家,」他笑,「基於藝術實需最穩固的經濟基礎培養,故此男人最好全部當科學家。」 翟有道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 「不過做藝術家也是極之艱苦的,不停地練習練習練習。」 我低頭看自己的雙手,褪皮部分剛有點痊癒。那時候在老張的工作室每日苦幹十二小時,暗無天日,今日聽了翟君一席話,不禁感動起來。 對於老張,我只覺得他夠意思,肯照顧朋友,但對於翟君,我有種唯命是從的感覺。他每句話聽在我耳中,都變成金科玉律。 離婚後我一直最恨人家毫無誠意地問及我的過去。不過對於翟君,我卻想傾訴過往的一切。 當然我沒有開口,我已經三十多歲,不再是個衝動的孩子。 他吃完早餐,幫手洗碟子,一邊說:「這種陽光,令白色看起來特別白,黑色看起來特別黑,陽光總是愉快、潔淨的。」 我訝異於他的敏感,「你許久沒回香港了吧,在那裡,火辣的太陽曬足大半年,渾身膩嗒嗒的灰與汗,濕度低得難以呼吸。」 「我較喜歡香港的大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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