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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他搖搖頭,「我是他舅舅,敝姓翟。」

  「對不起,我搞錯了。」

  他笑笑。

  翟先生的氣質是無懈可擊的。

  氣度這樣東西無形無質,最最奇怪,但是一接觸就能感染得到,翟先生一抬手一舉足,其間的優雅矜持大方,就給我一種深刻的印象。

  這種印象,我在唐晶的丈夫莫家謙處也曾經得到過。

  翟先生比莫家謙又要冷一點點,然又不拒人千里之外。單憑外型,就能叫人產生仰慕之情,況且居移體、養移氣,內涵相信也不會差吧。

  對一個陌生男人我竟評頭品足一番,何來之膽色?由此可知婦女已真的獲得解放。

  我向他報告自己的姓名。

  翟先生並沒有乘機和我攀談,他藉故走開,混進入堆去。

  我有陣迷茫。

  如果我是二十五歲就好了。

  不不,如果二十八歲,甚至三十歲都可以。

  我是身家清白……也不應如此想,安兒平兒都是我至寶,沒有什麼不清白的。

  雖然有條件的男人多半不會追求一個平凡的中年離婚婦人,但我亦不應對自己的過去抱有歉意。

  過去的事,無論如何已屬過去。

  我呆呆地握著手,看著遠處的海。

  「嗨。」

  我轉頭,「肯尼。」

  他擦擦鼻子,「阿姨,你看上去很寂寞。」坐在我身邊。

  我笑而不語。

  「你仍然年輕,三十餘歲算什麼呢,」他聳聳肩,「何況你那麼漂亮,很多人以為你是安的姐姐。」

  「她們說笑話罷了。」我說。

  「你為什麼落落寡歡?」肯尼問道。

  「你不會明白。」

  他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安說這句話是你的口頭禪:你不會明白。年輕年老的都不明白?」

  他們這一代哪裡講長幼的規矩,有事便絮絮而談,像平輩一般。

  「我舅舅說:那秀麗的女子,果真是小安的媽媽?」

  我心一動,低下頭,愧意地望自己:頭髮隨意編條辮子、白襯衫、黑褲子。哪裡會有人欣賞我?

  「阿姨,振作起來。」肯尼說。

  「我很好。」

  「是,不過誰看不出平靜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破碎的心?」

  我訝異,這孩子,越說越有意思了。

  肯尼說:「看看我與小安,我們在一起這麼開心,但很可能她嫁的不是我,我娶的亦非她,難道我們就為此愁眉不展?愛情來了會去,去了再來,何必傷懷。」

  我心一陣溫暖,再微笑。

  肯尼說:「我知道,你心裡又在說,你不會明白。」

  過一會兒我問:「你舅舅已婚?」

  「不,王老五,從來沒結過婚。」

  「他多大歲數?」

  「四十。」

  我一怔,「從沒結過婚?」看上去不像四十歲,還要年輕點。

  肯尼晃晃頭,「絕對肯定。」

  「他幹什麼?」

  「爸爸的合夥人。」

  「建築師?」

  「對。」

  我又低頭看自己的雙手。

  「嗨,」肯尼邊嚼口香糖邊說,「你倆為什麼不親近一下?」

  我看看手錶,「下午三點,我們要打回程了吧?」

  「回去?我們今天不走,」肯尼說,「沒有人跟你說過嗎?我們一行十四人今夜在這裡睡,明天才回溫哥華。」

  我意外,不過這地方這麼幽美,就算三天不回去也無所謂。

  「這大屋有七間房間,你可以占一間,餘人打地鋪睡。」肯尼說。

  「安排得很好。」

  「對,我舅舅,他叫翟有道,他會說廣東話,他在那邊準備風帆,你若想出海,他在那邊等你。」

  這分明是一項邀請。我心活動,一路緩緩跳上喉嚨。

  肯尼說:「你在等什麼?」

  「我想一想。」

  肯尼搖搖頭,「小安說得對。」

  「她說什麼?」

  「她說:母親是個優柔的老式女人,以為三十六是六十三。」這孩子。

  肯尼聳聳肩,雙手插在口袋中走開。

  翟先生邀請我出海呢。

  如此風和日麗的好機會,為什麼不?多久沒見過上條件的男人了。散散心也是好的,我又沒有非份之想。在布朗、陳總達及可林鐘斯這種男人中周旋過兩年,眼光與志氣都淺窄起來,直以為自己是他們的同類,女人原都擅勢利眼,為什麼不答應翟的邀請?我正穿著全套運動服、襪子球鞋。

  我鼓起勇氣站起來,往後車房走去,那處有一條小小木碼頭,直伸出海去。

  翟有道正在縛風帆,見到我點點頭,非常大方,像是多年玩伴一般,我先放下心來。

  他伸出手接我,我便跳上他的船去。

  他的手強壯且溫暖。

  然後我發覺,我已有多年未曾接觸到男人的手了。

  這不是心猿意馬,這是最實在的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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