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她比煙花寂寞 | 上頁 下頁 |
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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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奇說下去:「她的心態很脆弱,跟外界所渲染的精明能幹完全不一樣,我相信她亦有狡黠的一面,但是沒有在我面前露出來。」 「你當時有女朋友吧?」 「是,王玉。」 「她亦比你大好幾歲。」 「我一生人之中,從沒與同年齡的女孩子走過,更不用說是十八、二十二的泡泡糖小白襪了,」他輕輕訕笑一下,「那些天真活潑的女孩子,留給五六十歲的成熟男人吧。」 我不禁也露出一絲笑容。 他歎口氣,「我想我這生最初與最終的愛人,便是姚晶。」 「你那麼年輕,怎麼知道以後不會再愛?」 「這種事情,怎麼有可能發生多次?」他的表情既喜悅又痛苦,「一生愛過一次,於願已足。」 「有些人能愛許多次。」 「他們混淆了需要、友誼、感恩種種複雜的因素,而我不同。」 「與姚晶在一起的八個月,我感覺我已把一生的感情用盡。」石奇說得既辛酸又驕傲。 「她呢?」 「她並不愛我。」石奇的語氣簡直似倒翻的五味架。 「她愛誰?」 「她誰也不愛。」 「她自戀?」 「沒有,姚斷不是自戀狂,除了化妝的時候,她很少很少照鏡子,她根本不認為自己長得美,事實剛相反,她認為自己是個過了時的、千瘡百孔、不值得一提的人。」 「自卑?」我不置信地坐直身子。 「可以那麼說,她沒有成就感。」石奇說下去,「碰巧我也是那麼樣的一個人,在許多地方我們很相似。」 「她當然愛張煦。」我說。 「她在他身上有很大很高的希望,曾經一度,她認為他是她生命中的陽光。」 「而你,你是她眼睛裡的蘋果。」 「我希望是。」 「你愛王玉?」 「我們在一起很瘋,她性格很放很爽,與人沒有隔宿之仇,亦無忘不了的恩情,當時她可以滿足我的需要。」 「她愛你?」 「她很喜歡我,她很愛我。但不如外界說,我從來沒花過她的錢,因為她手頭上根本沒有餘錢。」 「你有沒有用姚晶的錢?」 「沒有,在姚面前,我有異樣的自尊,我要盡我力量保護她愛惜她……況且我們不需要用錢,除了那次在夏威夷,我記得她堅持要購買頭等票子,我手頭上不夠零錢,她建議代我出,被我一口拒絕。」 夏威夷! 我不相信姚晶那白得像宋白胎瓷的皮膚曾經浪漫地經過陽光的洗禮。 我很安慰,他們到底去過夏威夷。 「多少天?」 「五天。」 「太短了。」我說。 「她不愛我。」石奇說。 「她也不愛張煦,為何嫁他?」石奇自語。 石奇視我為知己。「像五小時那麼飛逝,晚上我不捨得睡,整夜守在她身邊,我知道這種好時光不會再三。」 這樣的苦戀,這個大孩子曾經這樣的苦戀。 我說:「已勝過人間無數了。」 他索性肆意地躺在我沙發上,也不脫下跑鞋,用雙臂枕住頭,閉著眼睛陶醉在苦楚及快樂的追憶中。 這時他已脫掉皮夾克,只穿件白色短袖的棉織汗衫,舉高肌肉均勻的雙臂,可以看到茸茸的腋毛,他闔下的睫毛更濃密似只蝴蝶,一向不重視男人外貌的我,也為之心動。 這種美也吸引過姚晶,她的寂寞及失意拉近兩人的距離。我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使我震驚的是他真正懂得愛,並且把全部精力貫注在她身上。 姚晶應與張煦分開來跟石奇。結不結婚不重要,在不打仗的時候,肚子又不餓,感情生活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環。 我問:「你有沒有向她求婚?」 「十萬次,一天三百次,這是我們主要對白:嫁我,不。嫁我,不。」 「她為何說不?」 「她不愛我。」 「她也不愛張煦,為何嫁他?」 石奇忽然挺起腰板自沙發上跳起來,「我也是這麼問她!」 「她怎麼說?」 「她苦笑。」 「她太要面子。」 我知道毛病在什麼地方。 「是,因為恨她的人太多,想她倒臺的人更多,所以她要活得比較無懈可擊。」 「可是恨她的人早就知道她生活不妥,連你這樣一個孩子都看得到,還有誰看不出?」 「我不是一個孩子,」他忽兒揚揚濃眉,用手指著我,很具挑逗成分地說:「我不容許人這樣稱呼我,你不是要我向你證明這一點吧,你會後悔的。」 我深呼吸一下,怕自己定力不夠。 「喂,徐佐子,」他連名帶姓地叫我,「我發覺與你真談得來,我心頭隱痛仿佛少了一點,我們能不能再見面?」 我攤攤手,這……這叫人怎麼說不?簡直無可抗拒。 就在這時候,門鈴響了。 「我去開門。」 好的勿靈醜的靈。 門外站著楊壽林先生。 他推開我,走進來,看到地上東倒西歪的啤酒罐子,雙眼如銅鈴般瞪著石奇。 石奇不待介紹,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拎起皮夾克就站起來,「幸會。」他一擺手,就自己拉開大門走掉。 我看到他那麼不負責任留下一個攤子讓我收拾,就知道他絕非馴良之輩,叫這麼調皮聰明不羈的男人如此衷心私戀一個女人是跡近不可能的事,他視什麼世事都為一樁遊戲,但滑不溜手的石奇為姚晶瘋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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