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她比煙花寂寞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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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沒事了,我會同娛樂版說。」 出得社長室,我向編姐扮鬼臉,「勿要面孔,拿老闆來壓我。」 編姐啼笑皆非。 「怎麼,」我問,「沒朋友可做?」 「如果你替別家寫,當心你的皮肉。」 「這件事是不可能的。」我發誓。 「張煦傷不傷心?」她旁敲側擊。 「不告訴你,不然你一篇『據悉……』,又是三萬字。」 她忍不住以粗話罵我。 「太沒修養了。」我說。 「如果我下毒咒不寫出來呢?」 「你可以再說給別人聽,叫別人寫,世上沒有『我告訴你,你別告訴人聽』這件事,一個人知道,即人人知道,我是絕對不冒這個險的。」 「像你做人這麼當心,有什麼快樂?」 「你做人這麼不當心,難道又很快樂?」 「真說不過你的一張快嘴。」她不悅。 「那不過是因為我不受你利用,你就不高興。」 「好了好了,我們別反目成仇,反正將來受罪的是楊壽林,不是我。一塊兒吃飯去。」 晚飯當兒,她問我小說寫得怎麼樣。 「沒開始,十劃都沒有一撇。」我說。 「什麼樣的故事?」 「一個二十年代在上海出生的女作家的故事。」 「呵,影射小說,更下流了,未得人家同意而寫人家的故事。」 我白她一眼,「一個人出名到一定程度,他的名字便是大家的,既是公眾人物,有何不可?」 「真是狡辯,說來聽聽。」她呵呵大笑。 我也覺得不妥,可寫的故事那麼多,有本事就虛構一個。 「況且關於二十年代的上海,你知道什麼?這麼熱心寫你不熟的題材,當心變成閉門造車,一個個字硬湊在一起,非常造作矯情,一開頭就寫壞了,以後變僵屍了,沒有生氣。」 我很欽佩這番理論,「你挺懂寫作之道呀,為什麼不動筆?」 「說時容易做時難,一顆心靜不下來。」編姐苦笑。 「我聽人說,有天才的人,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之下,都可以寫得出稿子。」 「是嗎,」編姐氣結,「那麼你來試試看,說不定你就是托爾斯泰。」 「我只想做亞嘉泰姬斯蒂。」 「『只想』?這口氣令人噁心,希望你心想事成。」 「你知道我最想是什麼?」我問。 「女人最想什麼?」她側側頭,「自然是美滿的婚姻生活。」 「對了,」我拍一拍大腿,「做不做文豪算了吧,是否著作等身亦算了吧。」 「酸葡萄哈哈哈,明知不可能著作等身,哈哈哈」。 「笑破你喉嚨!贏得全世界讚美有什麼用?你瞧瞧姚晶便是個榜樣。」 「她今日舉殯,給你這個遺產繼承人看現場照片。」她說。 「我不要看。」我拒絕。 我看過太多類同的圖片:妖形怪狀的男女穿著黑色的奇裝異服,臉無戚容,跑去殯儀館點個卯兒,以示人情味。 發神經。 為了姚晶,我對此類完全沒有必要的儀式更加反感。 「數千人去祭她。」 「是嗎,」我問,「都是她的朋友?」 「你別這麼憤世嫉俗。」 「你看我,無辜承受了死者二十萬美元,花掉它不是,接受它又不是,多麼難堪。」 「你可以用它買一層房子,住進去。」 「然後夜夜夢見姚晶。」 「有什麼不好?你挺欣賞她。」 就在這時候,有人叫我名字:「徐佐子!」 我一轉頭,便有人按閃光燈拍下我照片。 接著有人沖上來,「大家是行家,徐佐子,說一說為什麼姚晶的巨額遺產給你繼承?」 一大堆記者,總有七八人,一齊向我圍上來,飯店中其他客人為之側目。 六月債,還得快,忽然之間我成了被訪者。 「聽說你見過姚晶的丈夫?」記者說。 「他說過些什麼?」 「你同他們有什麼特殊關係?」 我霍地站起來,大聲說:「這些問題,請你們問《新文日報》的娛樂版主編。」我向編姐一指。 他們剛在考慮是否要轉移目標,我已經推開人群,殺出一條通路,向出口逃去。 我的動作快,他們之中只有兩個人追上來,其餘的圍住編姐。 我在門口趕忙叫了部車子回家。 真可怕,記者真可怕,現在身為記者的我也遭受到這種滋味了。 編姐是否因為這件事與我絕交? 挨駡是免不了的。 我想找著姚晶的父母見一次面。 姚晶姓趙,她父親自然也姓趙。我看看張煦給我的地址,是一個很偏僻的住宅區,地方不算太壞,自然也算不得高貴,是年輕男女組織愛巢的理想地點。 我想去探一下路。 我乘車花了一小時又十五分鐘才抵達。 他們一定在家,這樣悲傷的人還能到什麼地方去。 按門鐘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子來開門,隔著鐵閘問我找什麼人,我說我是姚晶的朋友,想見趙老先生或老太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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