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三思樓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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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在巴哈馬沙灘上,每個皮膚打褶得中老年太太前都蹭著一個當地土著青年,烏黑大眼,紅木顏色身軀,向女方遊說:「我陪你一個星期可好,只不過我看中一部福特開篷車,很便宜的二手貨,才三千美金……」 都是因為寂寞。 可觀真想痛哭。 第二天她在互聯網上研究東西柏林的樓價,許多專家都認為大有可為,柏林統一已超過十年,德人比日人明敏:道歉、跪拜、賠償、從頭開始,德國改過了嗎,沒人知道。 可觀覺得納罕,這一年多來,原來最親愛德人變得疏離,可是,新朋友卻非常親善。 她告訴謝利歌:「我想去探訪母親,速去速回,三天即返。」 「我陪你去。」 可觀原本想拒絕,但忽然情怯,人生地不熟,她不諳德語,有人陪好得多,她破格點頭,她也怕寂寞。 在飛機上可觀致電母親:「我在途中,再過五個小時可到你處。」 原麗生在那頭呆呆不知說什麼好。 「無論如何要見到才放心。」 「有人陪你嗎?」 「一個叫謝利歌的朋友。」 原麗生似乎放心,「啊。」她說出詳細地址。 可觀有點躊躇,一提到謝利歌母親便鬆口氣,像是認識他的樣子,為什麼? 不可能,是原可觀多疑了。 歐陸氣候已經轉涼。 樸斯丹機場取過行李,可觀舉頭四處張望,不見母親,原來她在玻璃大門外吸煙。 只見她佝僂著背,深深把煙吸進去又大力吐出,衣服沒穿夠,雙臂抱在胸前,像在顫抖。 可觀鼻子一酸,雙眼潤濕,她奔向前去:「媽媽。」 原麗生轉過頭,可觀先看到一臉幹紋,然後是灰白發根。 可觀緊緊抱住媽媽不放。 「噓,噓,別哭,叫朋友看到以為你軟弱。」 她們手拉手上車到市區。 「你看,」原麗生興致勃勃,「這條紐太托路與西區只隔一條街,可是售價便宜三十個巴仙,世上所有城市都分東西區,何解?隔分階級,東邊一定吃虧,可是這裡近勃蘭登堡,我與夥伴買下整座公寓,我自己住樓下,餘者轉售,都說我有眼光,買家大多數是外國人,一年許只來住上一個月……」 原麗生說個不停,手舞足蹈,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厚著臉皮死擋劫數,但是,可觀知道母親已經內傷,多次結痂的心又被人狠狠插上一刀。 在索恩菲區逗留半日,已覺得那麼多人戀戀歐陸必有原因,在石子路旁小店他們三個人吃酸菜醃肉三文治,可觀見到母親吃得很多。 猛然抬頭,可觀看到母親與謝利歌含蓄交換眼色,電光石火之間,可觀心中生出一個念頭:他倆早已認識,或是見過面。 可觀輕輕打開手提電話錄音部分,放在座位上,「我去洗手間。」 她走開近十分鐘,與一個看牢她的金發藍眼笑男孩攀談,那三四歲男孩看中可觀手袋上結著的小玩具,可觀大方解給他,用普通話同他說:「你是優秀的阿利安族,但須知亦應尊重其他民族。」 男孩獲得玩偶很高興地走開。 可觀回到座位,喝完咖啡,就跟母親回家。 可觀躲進洗手間開啟電話聆聽。 她聽見母親輕輕說:「我不是可觀的責任,難得她如此孝心。」 謝利歌的聲音:「這個時候,你應該把實話對她講清楚。」 「怎麼開口?」 「實話實說。」 原麗生苦笑,「把一切有關人士叫了來,坐在大廳當中,像阿嘉泰姬斯蒂小說中名探派洛審犯一樣,把真相說明白。」 「正是那樣。」 「你願意出席嗎?」 「這是與我沒有絲毫關係。」 「小利,你樣樣都好,如此潔身自愛,卻不是有點,沒有痛苦,沒有收穫,如此怎麼會得到可觀的心?」 「我不想介入——」 這時侍應前來問客人還要些什麼,話題打斷。 可觀震動,她想也沒有想到過。 他倆是熟人。 而且有大事瞞著她? 可觀走出房間,「謝利歌呢?」 原麗生答:「他回酒店去了。」 可觀說:「謝利歌太撇清,其實他可以在客廳睡沙發,誰會把他吃掉,大家都是熟人。」 原麗生笑著應:「可不是。」 可觀看牢她,「媽媽,你若有話對我說,現在是時候了。」 原麗生臉色轉得煞白。 「媽媽,有什麼話不能說?我都能接受,是否想告訴我,我親父的姓名。」 原麗生低聲說:「你去斟一杯威士忌加冰給我。」 原可觀做了兩杯,她自己先喝一大口。 「媽媽,無論你講什麼,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想告訴你,我永遠愛你,不會多也不會少。」 「可觀。」原麗生落淚。 「媽媽,那麼大的委屈,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你還小——」 「小?十年前我不錯還小,現在你可以說了。」 她喝幹了一杯威士忌,又再斟了一杯。 「可觀,從前,有一個少女——」 我的天,可觀莞爾,從寒武紀說起,很久很久以前,誰不是可愛活潑的少女。 「那少女家境欠佳,可是她男朋友家卻環境不錯。」 可觀立刻說:「男方家長反對。」 「他們在一起三年,最終因為意見不合分手,他找到優差,步步高升,她卻患病辭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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