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石榴圖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一 |
|
勤勤揚起一道眉,奇怪,她怎麼也有話要講,而且,要在會議室講,倒真要側著耳朵細聽。 只聽得她說:「這是我的辭職信。」 不但勤勤跳起來,連檀中恕都聳然動容,室內鴉雀無聲。 他們倆瞪著張懷德。她辭職?不可能,這些年來,張懷德已經成為檀氏畫廊的一件不動產,沒有了她,檀氏可能不再是檀氏。 勤勤看著桌面上那只耀眼的白信封,又看著檀中恕。 檀中恕苦澀地說:「懷德,不要開玩笑。」把信推過去。 「我從來沒學會過開玩笑,你是知道的。」又把信封往檀中恕那邊推。 「懷德,這是何苦呢。」 張懷德籲出一口氣,「我累了,我想告老回家休息去。」 「我給你假期,半年、一年,隨便你說,公司出費用。」 「我還是想你批我辭職。」 「沒有可能。」 「那我只好不告而別。我們之間,並沒有任何合約。」 「為什麼,懷德,在這種要緊關頭,正需要你的時候。」 「十多年來,都是你們的需要,可有問過,我的需要?」 說得好。 檀中恕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張懷德,「你需要什麼?」 機會來了,勤勤在心底嚷:說呀說呀,為什麼不說? 好不容易,張懷德開了口,她歎氣,「我不知道。」 窩囊!勤勤洩氣。 「懷德——」 「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不用再加以討論,勤勤,到你。」 「我?」 「你不是有話要同檀先生說?」 勤勤清清喉嚨,「是,檀先生,我也是來辭職的。」 「什麼?」 他跳起來,動怒,一手把桌上文件全部掃到地上去。 勤勤說:「你何必生氣,且聽我詳細道來。」 「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檀中恕額上青筋都現了出來。 勤勤睜大雙眼,個敢再說一個字。 「滾出去,統統給我滾出去!」 勤勤尚想上前伺機解釋,張懷德已經拉著她出會議室。 張懷德不給她有說話的機會,「你還沒去過我家,現在請你去喝杯茶。」 上了車張懷德才鬆口氣,「我從未見過他生那麼大的氣。」 勤勤問:「他有沒有准我倆辭職?」 張懷德輕輕責怪她,「此刻的少年人仿佛都有涼血。」 勤勤笑了,「小姐,不見得每個人的熱血都要用在他身上。」 張懷德漲紅面孔。 勤勤仍然不放鬆地加一句:「有你不就得了。」 張懷德不再出聲。 過一會兒,她感喟地說:「你們這一代怎麼會這樣聰明。」 勤勤向她擠擠眼睛:「自幼吃慣字母湯的功能。」 張懷德忍不住笑出來,又黯然道:「任何人有機會都會愛上你。」 「是嗎,我也正想如此恭維你。」 「勤勤,你真打算辭職?」 勤勤點頭,「最有資格承繼檀氏畫廊的人是張懷德。」 「我怎麼敢妄想。」 「最近這幾年打理畫廊的人實際上是你吧,他們一個病,一個服侍病人,哪裡抽得出時間。」 張懷德答:「上了軌道的機構,人才濟濟,毋需十分操心。」 車子已駛抵目的地。 張懷德的公寓很樸素,每個角落都擺滿各式各樣的美術品。 勤勤很為她惋惜,以她的學歷、修養、藝術造詣、行政技巧,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可以獨當一面,身居要職,至少也是美術館館長身份,何用在檀氏受委屈。 張懷德像是看穿勤勤心事,「你為我不值有什麼用?」 「我去叫擅中恕挽留你。」 張懷德但笑不語,「他正在氣頭上,要追殺叛徒。」 「我才不怕他。」 「這樣的勇氣,也是自小吃字母湯的緣故?」張懷德笑。 「不是,自小挨打,皮厚肉粗,怕無可怕,成為潑皮。」 張懷德斟一杯香片給她。 勤勤發覺他們的房子都對著海景,環境優美恬靜。 可憐的楊光,成日屈在一間陋室,光線不足,地方不夠,單靠一股傻勁拼命工作。 勤勤暗暗祝禱,希望社會快快賞識無名氏楊光。 說這小女孩沒心事,又時常見她出神,張懷德問:「你在想什麼?」 勤勤問:「葬禮幾時舉行?」 「定了下個星期,這是我最後一次為檀氏服務。」她長長太息。 「能不能再做多一件事?」勤勤求她。 「我的能力有限,」張懷德微笑,「你儘管說。」 「我想介紹一個畫家給你認識。」 「勤勤,你好像提過這個人。」張懷德記性不壞。 「不錯,當我私人求你,請你幫我這個忙可不可以?」 「勤勤,本市懷才不遇的畫家大抵有三萬名,有些誠心誠意,每隔一天就打電話到畫廊求見。」張懷德已經說得十分溫和。 「但這個不同,他是我的朋友。」 張懷德微笑,「請問他有三隻眼睛,抑或四隻手?」 「他有一顆熱愛藝術的心。」 「不計分。」 「但你已看過他的畫,而且你喜歡他的畫。」勤勤嚷出來。 「在什麼地方見過?」 勤勤伸手一指,「喏,這幅就是。」 張懷德抬起頭,「勤勤,你別什玩笑了,這張是你的傑作。」 「你還不明白?我自從與檀氏簽約後根本沒有動過筆。」 「什麼?」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