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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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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懷德臉色大變。 「誰」?勤勤知道她又進一步解開一個結,「告訴我。」 張懷德怔怔地看牢勤勤。 「不是檀中恕吧?」 張懷德回過神來,「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沒有的事。」 勤勤問:「不是他,是誰?」 張懷德悲哀地說:「時間,時間一向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我們有的是時間。」 「當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何嘗不是這樣相」 「但是你從不為自己打算,虛度之光陰往往飛逝。」 張懷德一怔,「你這孩子。」 「我或許是一個孩子,」勤勤微笑,「但我看得真確。」 張懷德被她看清了底細,不勝唏噓,只是歎氣。 勤勤說:「有很多事情,要自己去爭取的。」 張懷德看勤勤一眼,這孩子懂得實在多,別小窺了她。 「假如你要一樣東西,你要大聲說出來,說許多次。」 張懷德不出聲,這端的是現代作風,不打啞謎。 「不必怕難為情,不用畏首畏尾,放膽去做即可。」 張懷德試探地說:「少女再放肆不過是天真嬌縱,像我這種年紀,人家會怎麼說。」 「我不認為你需要理會人家說什麼,畢竟,寂寞孤單的時候,人家又不會來陪伴你。」 張懷德悲從中來,眼眶潤濕,沒想她心中最大的難題對一個小女孩子來說,再簡易不過。 她衝口而說:「但是他已經有了人選。」 勤勤一怔,然後說:「世事多變。」 張懷德苦笑,「謝謝你,勤勤,將來你會知道,許多事身不由己。」 勤勤微笑,「真是的,法文老師明天幾點鐘來——我到巴黎的飛機場去,我的名字叫勤勤,我是名中國女子。」懂得不多,可幸發音準確。 勤勤心中有了主張。 她也要做些主動工夫,不能老像一隻小白兔似坐著任由擺佈,聽命辦事。 得到楊光的支持,勤勤的膽子大了許多。 她恢復從前的淘氣、俏皮,反正已經決定攤牌,再也沒有心理負擔。 檀中恕很快發覺了這一點。 他凝視她,「為何這樣輕鬆活潑,有什麼高興的事?」 勤勤且不去回答他這個問題,她指著牆上一排楊光的畫,「你喜歡這個人的作品?」 檀中恕笑一笑,「算是不錯,但當然我見過更好的佳作。」 勤勤鼓起勇氣說:「檀先生,這批畫的作者不是我。」 檀中恕轉頭看著她。 勤勤說出這句話之後,心頭一輕,猶如放下千斤大石。 檀中恕輕笑:「我不明白。」 勤勤訝異,「再簡單沒有了,正如我說,作者另有其人。」 檀中恕點點頭,「是有這個說法:當靈感充滿的時候,手不由主,揮舞表達意念,真的有異平時,可以說恍有神助,像是另外一個人的作品。」 勤勤啼笑皆非,「不不不,沒有這麼複雜,我是說——」 張懷德在這個時候推門進來打斷他們的談話,臉色蒼白,一聲不響地看著檀中恕。 檀中恕迅速站起來,像是完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張懷德說:「她要見勤勤。」 檀中恕急促問:「醫生怎麼說?」 「醫生叫我們即刻去。」 「你先走一步,在車中等我們,我與勤勤隨後即來。」 張懷德轉頭就走。 檀中恕對勤勤說:「你記得我同你說過的那位夥伴?」 勤勤點點頭,原來是她病重,怪不得一切都趕得這麼急。 「她想見你。」 「我們應該馬上去。」 他倆一上車,張懷德便吩咐司機開車。 「醫生說情況暫時穩定下來,已經給她注射。」 檀中恕木無表情,但一雙眼睛卻洩露出無比悲傷。 勤勤別過頭去,不忍觀看。 車子一直向郊外飛馳。 才抵達目的地,司機還沒來得及把車子停定,檀中恕已經急急推開車門跳下,他一手拖著勤勤,向一幢平房的大門奔過去。 一位中年人迎出來,檀中恕連忙拉住他,勤勤知道這是醫生了。 「她怎麼樣?」 醫生很鎮靜,「已經盡了人事了,就這三兩天。」 檀中恕用雙手掩住面孔。 張懷德站在門口,勤勤覺得她的地位不止這麼簡單,走過去,輕輕牽住她的手,把她拉進來。 張懷德問:「勤勤,你可知道你要見的是什麼人?」 勤勤平靜地答:「廖怡女士,檀先生的終身伴侶。」 張懷德非常訝異,「你一直知道,抑或他剛剛告訴你?」 勤勤說:「我自己把所有的碎片拼在一起,得到答案。」 「多麼聰明!」張懷德真正的感慨。 醫生過來同勤勤說:「文小姐,你要去見的,是一位垂危的病人,她的情況非常脆弱,我想請你說話低聲,動作輕微,你可明白?」 「我明白。」勤勤謹慎地回答。 醫生松一口氣,「她在樓上臥室等你,你上去吧。」 勤勤看一看檀中恕,「我一個人去見她?」 「過十五分鐘,我會上來喚你。」醫生說。 勤勤走上樓梯,伸手敲一敲門,輕輕推開那扇房門。 在勤勤的想像中,房間應當落滿幔子,黑沉沉沒有光線,然後,一個風韻猶存的美婦人躺在幽暗角落,靜靜伸手招她過去,過去…… 但一推開門她就知道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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