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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工人房離這裡遠。」我說。

  「是不是張德聽見你叫的?」媽忽然問我。

  「是的。」

  「這孩子的耳朵倒好。」媽媽點點頭:「虧了他了。」

  「你也沒聽見吧?」我問:「爸也給吵醒了。」

  「媽,明天我不能上班了。」我嘀咕。

  「上甚麼班?我替你請假。」媽媽說:「閉上眼睛。」

  等我一覺醒來,醫生來了。

  他替我打了針,開了藥,我又有點咳嗽。

  醫生說是感冒,媽又有點疑心。

  我聽見她問醫生:「氣管不會有問題吧?肺呢?」

  媽還是處處針對著張德,她真的無法改過來。。

  「如果不放心,好了,來照一次X光片吧。」醫生說。

  媽覺得這很合理,於是付了診費,讓醫生走了。

  我躺在床上,身體非常軟弱。

  媽進來說:「已經替你請了假,明天也不必去上班,公司很體諒你,覺得你平時也很辛苦,又替你煮了點粥,一會兒想吃就說。」

  「知道了,媽,謝謝你。」

  「謝基麼?小時候每次發燒,都是這麼侍候的。」媽笑了。

  這是有母親的好處。有了母親,天經地義有侍候的人,做女兒的,簡直像一條龍一樣,像我這樣,家庭環境還不算大好,也過得神仙似的。

  張德那場病,就不知道是怎麼熬的,可憐!

  誰替他整理地方,一天三餐,他又沒有母親,父親也嫌他,幸虧皇天有眼,叫他痊癒了,不然還不知道怎麼苦法。

  一個人在病中意志全消沉,張德的一切怪癖都可以原諒的。對於他的那場病,他是一個字都不願意透露的,守口如瓶,而且連我提一提都不准。

  這樣也好,如果他忘得了就行。

  阿好送進來一封信,「小姐,又是外國字的,看看是誰的。」

  我一看,同樣的打字機,同樣的發信地址,是張德的。

  「張先生的。」我覆。

  這個寫信的人是誰呢?為什麼不用手寫?為甚麼一直用打字機?我不明白。而且只有發信地址,沒有姓名,太神秘了。

  我怎產可以追究他的私事?

  想到這裡,我的頭痛又增加了。

  我嚷:「媽!媽!」

  張德出現在門口,他的嘴角有一點稍微冷了一點的笑容,「每一分鐘都嚷母親——她替你買肉鬆去了。」

  我又丟臉了,「對不起。」我說。

  「你好了點沒有?」他問,他像是很關心我。

  「好多了。」我虛弱的答。

  他靠在門框上,看著我。

  「你願意進來坐嗎?」我問他。

  「謝謝。」他進來坐在我的小椅子上。

  我看著他。沒想到一傷病會把我們的距離拉得這麼近。

  「你的房間很好看?」他說。

  我低頭笑了一下,我想我一定是披頭散髮的,很難看。

  我忽然抬起頭來。我問:「你的病已經差不多好了,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

  「是啊,你想不想找一份工作?」我問:「或者是——」

  「我想我會回英國去。」

  「回英國去?你不回家看看你的父母?」我問。

  他搖頭。

  「你父親想見你,既然病好了——」

  他再一次打斷我,「不,我不會回去的,我想我還是回去念書,我還沒有畢業呢。」

  「英國一直有朋友寫信給你呢。阿好老以為是我的信,拿來給我看了。當然,有朋友的地方是特別值得懷念的,況且學業也重要,最主要的是身體,徹底的健康了,一切容易辦。」我說。

  張德說:「聽你的口氣,好像老太太似的。」

  我依然沒有打聽到什麼,一點效果也沒有。

  同時我為我這種行為臉紅——打聽別人的私隱。

  他說:「不過你講得也對,我們必須要有健康。」

  「把你看的書借兩本給我,我明天還得躺一天呢。」我說。

  他笑了,「好的,我上去拿。」

  真巧,他一上去,媽媽就回來了。

  然後張德就沒下來,他托阿好把書給我。

  他已經比以前容易相處,不過對於母親,他還是有很大的戒心。

  我想我不太清楚張德—他不是一個容易瞭解的人。

  我聽說了關於他很多的事情,但是自他嘴裡,卻一點也得不到。幾時他才會主動把這些都告訴我呢?

  如果他一直住在我們家裡,就不難有這一天。不過他的身體終有一天能夠康復。

  到時候他的翅膀一好,就飛走了,再也找不回來。

  我忽然有種自私的想法,如果他的病一直不好——

  我笑了。

  像我本人,才躺了一天,已經吃不消了。

  一輩子都在床上的人,那種苦處,真非外人能道。

  大哥也來看我、帶著他的兩個孩子。

  我說:「沒事了,哥哥,你們去花園玩吧。」

  「又下雨了,怎麼去呢?」媽在一旁說。

  「又下雨了?」我問:「唉呀,我竟不知道哩。」

  「你睡了一天,就是你發燒那晚落下來的。」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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