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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怕是著了涼。」

  「醫生一會兒再來看你。」

  「要當心啊,玉兒。」最後一句是阿嫂說的。

  我心裡不由得有了一種幸福的感覺。

  不遇是感冒罷了,就有這麼些人來關心探問。

  但是看張德,命都差點丟了,也沒有人理。

  母親,母饗真的這麼重要?

  媽媽從客廳跑進來,「玉兒,你的同事要來看你。」

  「誰?」我問。

  「一個男孩子,他一定要來看你,急得不得了。」媽說。

  嫂子在抿嘴笑,哥哥施眼色。

  「別叫他來!」我嚷道:「千萬不要!」

  「我已經答應了他,他一下班就來。」媽說。

  「我的天!」我說。

  「算了,朋友來坐坐,有什麼不好呢?」爸說。

  「那麼多同事,個個要來,我家門都擠破了。」我說。

  嫂子說:「這證明妹妹人緣好。」

  哥哥言不由衷的道,「他怕是代表也說不定。」

  「好了,你們再說下去,我頭都痛了。」我說。

  「妹妹怕難為情呢。」哥哥詫異的說。

  媽媽把他拉出去,她輕聲說:「女孩子家總有一點的,別再去惹她了。她堅持說那個不是好朋友,不過人家倒對她不錯,常常打電話來找的。一會兒來了,我們也瞧瞧,是個怎樣的人物。」

  聲音雖輕,我還是聽見了。

  他們只把我幾歲的侄女留在房裡陪我。

  小女孩在翻書報,很乖,一聲不出,到底是女孩子。

  我給媽媽的一席話,說得有點啼笑皆非。

  我是不會喜歡他們口中那個人的!他不配我。

  那個女孩子心裡沒有點傲氣呢?我不喜歡俗人。

  侄女兒問:「姑姑,一會兒你的男朋友來?」

  「才怪呢,別聽那些話。」

  她很小,又問:「姑姑,你嫁什麼人?」

  「當然是愛人,要我愛得很厲害的。」

  「你愛什麼人?爸爸?」她又問。

  「當然,不過你爸爸是我哥哥,哥哥與丈夫不同。」

  「丈夫怎麼樣子?」她問。

  我搖搖頭。或者我應該在某月某日,黑夜裡對看一面鏡子削蘋果,蘋果皮不斷,就會在鏡子裡看到未來丈夫的臉,這是西洋傳說。

  倒是恐怖兼見鬼一點了。

  鏡子裡忽然出現一張險,再鎮靜不下來的——況且又是深夜,這種故事,怎麼能夠相信!

  侄女兒「啪」的一聲丟下畫報,出房去了。

  她跟媽媽說:「站站不好玩,姑姑一句話都不說,又不睬我。」她在訴苦。

  看這樣小的孩子,也知道寂寞,沒有理睬的痛苦。

  張德不知道在樓上幹些什麼?

  他在回信,也不見他出去寄信。他已經收了兩封那種信了。他也許在看書吧?

  我們一家都是熱鬧的人,沒有心肝,沒有痛苦,工作六天,玩一個星期日,又開始第二個禮拜。自從張德來了以後,我覺得這種生活相當無聊,與一隻動物有什麼分別呢?

  張德是一個例外。

  我們被人操縱了生活,他,他一直是自己獨立的。

  像我,這個討厭的男同事要來,就無法拒絕他。

  實際上我沒有意思要見他,我根本不歡迎他。

  但是他來了,少不免對他笑笑,說聲謝謝。

  這難道就叫自由?天。

  雖然張德一整天廿四小時都關在房裡,相形之下,他倒是自由自在得多。

  難怪他這樣鎮靜自得。只有一次他稍微露了緊張。那次媽媽要把他請走,但是幸虧上帝幫助,又得以留了下來。我有點羡慕他。

  侄女兒又奔進來;「姑姑,弟弟說生病的人有兩個頭。」

  「胡說,我也病了,你見我肩膀有沒有多長了一個頭?」

  她不響。「樓上房裡的那個呢?」她指指問。

  「那位叔叔是好人,你別亂說。講不定他還說故事給你聽呢,知道不?快出去。」

  「別吵著姑姑。」她母親叫她。

  這三歲多約孩子奔著出去了。那種精力,真是無窮無盡。

  我幫張德說了許多好話,我有點莫名其妙,一直幫他說話,是的,我的確是喜歡他的,我怔怔的想,我怎麼會幫他說好話呢?連對著一個孩子,都這樣講。

  但是張德怎麼會知道呢?我在床上歎一口氣,翻個身,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天呀天。

  而家人在這裡大吵大鬧,阻止了他下來看我。

  門鈴響了,媽媽去開門,忽然之間大家一陣哄笑。

  「怎麼回事?」

  阿好說:「你的朋友來了,買了花與糖。」

  該死!這個人,就是不會大方一點!

  媽媽在招呼他坐,我聽見他自我介紹,又聽見他問起我,又聽見他喝茶。家人都圍著他說話。

  嫂嫂說:「多漂亮的玫瑰,比我們後園的好。」

  該死!完全該死!他有什麼理由送我玫瑰?

  媽媽說:「我一會兒叫他來看春你?」

  「不!」我的臉繃得緊緊的,「我蓬頭散髮,不能叫他見我。叫他在外邊坐一會兒走。」

  「那太不近人情了,是不是?」

  「我不管,不是就是不是。」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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