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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不過我的愆是被他吸引住了。

  「說說你的家庭,可以嗎?」我問。

  「不,我應該忘記舊的一切。」他一本正經的說。

  「請不要這樣。」我說:「我知道一點關於你的事情。」

  「看樣子你已經知道不少了。」他說。

  「不要怪我爸,我逼他講的。」

  「我已經說過沒關係,你不必介意。」他倒反而叫我不要介意,這奇怪的人。

  「我希望你是真的不介意。」我說。

  「我像一個虛偽的人嗎?」他反問。

  他走回屋子去,他的態度是好多了,病好了,人自然也該好。

  傍晚哥哥來了,帶著他兩個小孩子。

  家裡吃了一餐熱熱鬧鬧的晚飯,舉屋騰歡的樣子。

  兩個孩子吵得要死,張德在樓上一定聽見吵聲。

  他在幹麼?看書?

  大家都沒提他。媽媽現在自然不仇視他了。大哥當然知道了消息才肯把孩子們帶來的。

  屋子裡見得他最多的人是阿好,一天三次到四次,每次幾分鐘。她倒是很幸運的樣子。

  阿好問我:「小姐!你的信?」她拿看一封航空信。

  我取餅信一舌,信封用打字機好好的打著「張德」。

  是張德的信;自英國寄來的。

  他自己從那邊來,當然應該有朋友,不稀奇。

  「不是我的,是張先生的。」我說。

  我拿看那封信向陽光照了一照。當然什麼都沒照出來。

  我不明白我怎麼會有這樣愚蠢的動作。

  然後我說:「我拿上去給他好了。」

  媽媽白了我一眼,「不用你,阿好,你去。」

  阿好其實也樂得休息一下,省了跑這一趟。

  但是媽媽叫她,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上去。

  媽媽白了我一眼,「你幹嘛這麼起勁?」

  這是她多次對我的起勁不滿了。我的確有太起勁嗎?

  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我只是在想,這封信到底是誰寫給他的。

  現在我的心理,已經遠遠超過好奇的地步了。

  這無異是有點不正常的,但是我實在按捺不住。

  是他的同學寫的信?

  同事?

  為什麼以前一直沒有信來,現在卻來了呢?

  他在這裡住了一個月左右了,他的想法怎麼樣?

  能把通訊位址告訴朋友,那說明他是準備長期居留在此了,這倒是很好的消息。

  媽媽問:「玉兒,你到底是怎麼了,整天魂不守舍,你想些什麼東西?」

  我反問:「我魂不守舍?別開玩笑了,媽,我怎麼會?我不過沒事做,坐著休息一下。」

  媽笑了,「沒事做,去洗個操吧!全身都是汗,腳上還有泥斑呢,這麼髒。洗完澡,打個電話,與朋友去看個電影。」

  我低下頭。「我不想出去。」

  「悶在家裡幹什麼呢?爸在睡覺,我又得弄飯,阿好也不會陪你,在家裡倒鬧得我慌。」

  我搖搖頭。

  「以前你總是一大堆朋友來往的,現在怎麼了?」

  我不響,隔了一會兒我說:「媽,我去淋浴。」

  洗乾淨了之後,我躺在床上。

  沒有人會知道;我留在家裡,是要陪張德。

  張德也不會知道,其實他根本不在乎。

  他當然更不會留意到我情緒上的轉變。

  現在他在樓上,我在樓下,這距離使我略為安心一點。

  要是我到市區去看電影,我也不會看得舒服。

  我會一直希望身邊那個蠢蠢的傢伙是張德。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樣了,反正我等了一個星期,才等到一個週末,我可以逗留在屋子裡,與他說幾句話象,我不願意出去看電影。

  但是今天我已經見過他了,話也說過了,難道我還希望有奇跡出現不成?他是絕對不會主動來找我傾談的。

  我覺得無聊,天氣又遠麼熱,使我急躁。

  我躺在床上,那汗一直自額角冒出來。

  我覺得今年比任何一年都熱,不過我又不高興開冷氣。

  阿好說:「小姐的電話!」

  其實阿好的缺點部是在其他方面,盡避媽媽一直嘀咕她不鎖大門,我倒覺得她聲音難聽。

  尤其是今天,那個嗓子,真叫人有受不了之感。

  「小姐,你睡著了?」她還嚷。

  「沒有!」

  誰像她,一掉在床上就睡得一隻豬似的。

  但是,我怔怔的想,有一段日子我也睡得很好啊。

  是從幾時開始,我睡得不穩的?

  我連忙出去聽電話。有人要找我出去,就是那個前幾天約我吃飯的男同事。

  我說我沒有興趣出去,我要在家陪父母。

  他說:「我去看你可好?」

  我說:「不好不好,路太遠了!」

  「你天天來回,怎麼就說遠呢?」他笑。

  「我們今天沒想到會有客人來。」我說。

  「哦——」他不響了。

  後來他就掛了電話。真是,誰耐煩見他?

  那個人,在辦公裡一直就咧著一張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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