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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像我,婚後大概還是需要父母照顧。」

  「這我不反對。」話出了口,鄧維楠突覺汗顏,知道是造次了。

  周振星要嫁的人並不是他。

  振星指著一間房間,「這是書房嗎?」

  「歡迎參觀。」

  門一推開,振星便發覺明亮簡潔的佈置同她夢中所見一模一樣,她害怕了,握著雙手,額角冒出汗來,不發一言。

  書架子上果然放著一具金色色士風。

  周振星呆呆的看著鄧維楠取下它。

  「你打算吹奏什麼歌曲?」

  鄧維楠笑說:「色士風只適合在夏天晚上吹奏,小提琴倒是可以在這樣早春寒冷的下午在淡淡陽光下演奏。」

  「那麼,秋天又怎麼呢?」

  「這就是我要學二胡的原因了。」小鄧微笑。

  「那麼,春季又如何?」

  鄧維楠哈哈大笑,「買幾隻奏華爾滋的音樂盒子,齊齊開動,叮叮咚咚,伴陪我們睡懶覺。」

  振星拍起手來。

  但是…小鄧黯然低頭,「這些年來,你是我唯一知音。」

  振星清清喉嚨,「我沒有什麼好……」

  鄧維楠拾起頭來,微笑說:「可是我並不是要在你身上尋找優點,我是真的喜歡你。」

  振星悻悻說:「謝謝你。」

  鄧維楠握住振星的手,「我在這裡等你,無論幾時,你知會我一聲,我即出現。」

  振星撇撇嘴,「有一個男全也這樣對我女同學示愛,六個月後,她去找他,他已經結了婚,太太且懷了雙胞胎。」

  小鄧笑,「我不是那樣的人。」

  「總有個時限吧,像罐頭食物上蓋的時限印章:過期不合食用。」

  「我不是罐頭湯。」

  「沒有時限?」

  「我不知道,或是明天你便投向我懷抱,或者不,那就算十年吧。」

  「十年是很長很長的一段日子。」

  王陽與黃稀玉都已成長變為少女。

  「不,」鄧維楠說:「十年很快過去,比你想像快得多,轉瞬即過,振星,屆時,你一定成熟了,說話必然更有趣,鬼主意更多。」

  「我已經老了。」

  「何必擔心呢,我比你更老。」

  這個時候,振星背包裡的手提電話忽然響起來。

  呵嬋新有事,她立刻去聽。

  果然是嬋新,聲音極度困惑,「振星,王沛中此刻在我身邊,你能不能即時回到酒店?」

  「王沛中昨晚在溫哥華才與我通過電話。」

  那頭傳來小王的聲音,興奮之極,「振星,我故意說有公事,掛了電話立即上路,好給你意外驚喜,你在哪裡,我來接你。」

  「不用了,我馬上回來與你會合。」

  周振星看著鄧維楠,大眼睛裡全是歉意內疚。

  鄧維楠攤攤手,「可是要回去了?」

  「你會瞭解嗎?」

  絕知鄧維楠微微笑,「不,我一點都不瞭解,可是有什麼分別呢,你勢必要趕回去見未婚夫。」

  振星沉默。

  過一刻她問:「你願意與我一起吃飯嗎?」

  「不,我今晚的飛機回去,」他一口拒絕,「況且,他是我世上最後想見的人。」

  振星不語。

  「對不起我並非一個大方的人。」

  振星輕輕說:「信不信由你,我倒是瞭解的。」

  鄧維楠掏出一條門匙,「歡迎你們來住。」

  振星說:「這……」

  「修女也許想找個比較清靜地方修養,這裡反正是空著。」

  振星一愕,噫,鄧維楠真周倒,嬋新總不能一直住酒店裡,母親見到賬單會逐周振星出家門。

  「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才好。」

  鄧維楠搔搔頭皮,「我本來好好在紐約工作,忽然一日心血來潮,坐立不安,終於忍不住自動請纓,跑到上海來主持分公司,今日想來,才知道此行根本是為著認識你。」

  振星不作聲。

  他開車送她回酒店。

  兩人在樓下話別,她像是去了很久,華燈已上,背包裡的手提電話又響起來。

  振星十分愁苦,她不願他走,她不捨得,可是像他那樣性格的男子,決不會與她拖泥帶水,她必定要有所表示,作出抉擇。

  振星終於下了車,關上車門,回到酒店。

  嬋新來開門,見到是她,鬆口氣。

  王沛中活潑熱情心焦的聲音叫出來:「振星你終於回來了,你倒底去了什麼地文?」

  他沖出來。

  振星呆呆地看著他,王沛中見到她也愕住。

  半晌,兩人都沒有行動,僵在那裡。

  嬋新不得不咳嗽一聲。

  玉沛中這才吃驚地說:「振星,這是你嗎?半月不見,你怎麼搞成這樣?看上去你似個不修邊幅的阿姆。」

  振星一聽,跌坐在沙發裡,仰起頭,哈哈大笑。

  原來玉沛中嫌周振星醜。

  他沒見過她真正蓬頭垢臉,滿身泥漿的時候。

  玉沛中連忙問:「振星,你吃了苦嗎?你無恙吧。」

  連嬋新都沒好氣,「你同我放心,她沒事。」

  振星揩去眼角笑出來的眼淚,「是,我疏忽了打扮,看上去老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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