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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振星,」王沛中分辯:「我不是這個意思——」

  振星揮揮手,「皮膚頭髮都可以保養,何必孜孜計較皮相打扮,世上還有許多重要事情待辦。」

  「振星,你的手上有抓破傷痕。」

  振星不耐煩了,「手不過是一雙工具,小傷口會自動癒合,沛中,不必嚕蘇,還有,你來幹什麼?」

  王沛中退後一步,「我來給你一個意外驚喜。」

  「什麼驚喜?」振星瞪著他。

  王沛中十分震驚。

  這是周振星嗎?不不不,這不是他所認識的周振星,如果真是振星,她應當似只快樂小鳥似撲出來,嘰嘰呱呱與他敘舊,可是此刻振星怒目相視,把他當小學生似教訓。

  嬋新又咳嗽一聲,「沛中,你且回房去,我有話同振星說。」

  王沛中出房時喃喃道:「我好象不該來似的。」

  嬋新關上門,「不要待沛中太苛。」

  「他真笨。」振星抱怨。

  嬋新看妹妹一眼,「如果他是笨人,也不是自今天起才開始笨。」

  振星沉默。

  「有什麼話,越快說明越好,以免誤己誤人。」

  「我想你是對的。」她低下頭。

  振星拿起電話,與王沛中約好稍後一起吃晚飯。

  「明天我們會搬到一個朋友家去小住。」

  「我也正在想,這酒店實在太貴了。」

  「嬋新,手術後我想你回到溫埠,與我們一起生活。」

  嬋新微笑,「我是教會的人,自然要回到教會去。」

  「你打算終身這樣自一個地方教會流浪到另一個地方教會?」

  「這是我與上帝的盟約。」

  「你的工作十分有趣,更有意義,可是需索無窮精力時間,不適合你健康狀況。」

  「聖經上說,日子如何,力氣也如何。」

  振星歎口氣。

  「振星,你看,一站一站,一處一處,上帝都為我準備,我所需要,一件不缺。」

  「你打算到何處去?」

  「也許去非洲肯雅。」

  「老天!」

  「那邊也有需要幫忙的孩子。」

  「可是非洲!」

  嬋新笑問:「有分別嗎?」

  振星想一想,「我猜不。」

  「你終於明白了。」

  振星搖搖頭,「不,其實我並不明白,但我想你已聽到呼召,家人不明白也得尊重你的意願。」

  嬋新又微笑說:「或許去柬浦寨。」

  「真要命,父親不知要多麼擔心。」

  「會習慣的,孝道固然重要,但是子女也不能寸步不離。」

  振星自嘲:「你看我沒有能力,離都離不了。」

  嬋新握住妹妹的手,「你只是愛他們。」

  「是,我愛爸媽,巴不得即時飛回去與他們見面。」

  稍後振星更了衣化過妝才去與王沛中見面,在燭光下喝著克魯格香檳。她異常沉默。

  怎麼開口呢。

  她不知道王沛中亦感到同樣困難。

  終於他同自己說:王沛中,這是你的未婚妻,有什麼話,清心直說好了,他開口:「這兩個禮拜使你改變了很多,看得出你是受了震盪。」

  「是。」振星簡單的答。

  兩人又恢復沉默。

  過一會兒王沛中說:「其實我是來接你回去。」

  但是振星卻答非所問:「沛中,作為中國人,你說應不應該——」

  王沛中生氣了,冷冷打斷振星,「這個問題,在高中與大學期間我已與師長及同學討論過千萬次,我不想再與未婚妻談論它。」

  振星辯道:「你沒想過要做些什麼嗎?一人做一點,集腋成裘。」

  王沛中板著臉,「人各有志,我並不打算加入一窩蜂愛國熱潮,我只要打理好自己,不叫華人丟臉;已是一項成績,這叫先修身。」

  振星不語,一直喝悶酒。

  「我知道有些景象使你感動,修女給我看過那些孩子的照片,忽然之間你覺得自己擁有太多,以致內疚,故急急想分出幸福給他們:這是很正常的反應,沒人會怪你。」

  振星微笑,王沛中並不笨,說他笨的才最笨。

  「這種熱度會過。」

  「沛中,」振星忽然說:「我想把婚期押後。」

  「什麼?」他放下酒杯。

  振星轉動那只訂婚指環,「我還沒準備好,我需要多些時間,現在離五月只得兩三個月了。」

  王沛中凝視她,知道在這個關頭他需要維持鎮定。

  他先要把事情弄清楚。

  到了結婚前夕臨陣退縮的人,無論男女,實在不少,這種心理故障是可以克服的。

  王沛中一早知道周振星是感性動物,倒並不太過意外,於是小心翼翼地問:「你需要更多時間,可是這樣?」背脊已經爬滿冷汗。

  周振星原以為王沛中會大發雷霆,大興問罪之師,當晚就叫她下不了臺,正在害怕,誰知王沛中不但沒有發作,還像十分瞭解似的。

  她如皇恩大赦般說:「正是正是,我需要多點時間。」

  王沛中接著問:「那些時間拿來何用?」

  振星吞一口涎泊,「用來看清楚我自己,用來做一份工作,用來試練一下我倒底擅長做什麼……」因為的全是真話,語氣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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