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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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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振星走到客廳,發覺父親坐沙發上看夜景。 小時候,半夜哭鬧,總是父親來拍拍抱抱,父女累了,就倒在地毯上呼呼相擁入睡。 「爸。」 周舜昆拾起頭來,見到振星,不知恁地,輕輕傾訴起當年事來,「那時幾乎天天同嬋新母親吵鬧。」 振星分析:「年紀輕,沒修養,沉不住氣,經濟情形也不好,更造成導火線。」 「我同你母真個相敬如賓。」 「媽認識你之際已經成名,房子汽車珠寶都自置,對伴侶沒有要求,當然容易相處。」 「振星你說得很好。」 「過去的事不用再提。」 「可是嬋新的童年少年就這樣被犧牲掉了。」 振星也承認這一點,「不過,她今日走的路,卻絕對是她自己的選擇。」 「為什麼我一開頭沒碰見你母親呢?」 「我不知道,爸,也許你的人生路比較迂迴。」 「振星,答應我,善待你姐姐。」 父親從來沒求過她任何事。 振星連忙答:「那自然,可是說不定,倒是她照顧我呢。」 父女握緊了手。 嬋新終於躲不過那一刀。 手術做了兩個多小時。 振星感覺如捱了一整天,度日如年。 一直問好了沒有好了沒有。 後來看護見到她連忙別轉面孔,不欲敷衍。 醫生終於出來說,「手術十分成功,病人情況良好。」 振星馬上打電話通知母親。 整家歡騰起來。 王沛中偷運兩瓶香檳進來,待嬋新一醒,立刻開了盛在紙杯中遞於眾人暢飲。 振星附下臉去問姐姐:「痛不痛?」 嬋新輕聲答:「傷口只不過像一隻熨斗在烤。」 稍後紀月瓊亦來探訪,詫異地說:「這麼多人,振星,你與沛中先退出去。」 「我們晚上再來。」 到了市中心,他倆結伴吃火鍋。 飯店裡人山人海,門外一大堆吃客輪候,擠得水泄不通。 王沛中笑說:「像臺北。」 周振星說:「像香港。」 「三年間這裡會更擠逼,」王沛中惋惜地說。 「都是你們臺灣人,炒高了地皮,現在百物騰貴。」 「好象是香港人先看中溫哥華。」 「才怪,今年統計,過去十二個月,臺灣移民比香港多一倍,向錢看的資本主義國家當然食髓知味。」 兩個年輕人只不過言若有憾。 王沛中打趣未婚妻:「姐姐來了,不怕失寵?」 振星由衷地說:「受寵廿二年,也該與姐姐分享福份了。」 「振星,你就是這點好。」 「啐,我優點多著呢。」 「那日伯母向我暗示,希望我倆多生幾個孩子。」 「是,媽講得再明白沒有,早結婚,早有家庭,添三兩個孩子,然後隨便我們幹什麼。」 「通常只有男方家長才會有類此要求。」 「可是你看姐姐,一輩子奉獻給天主,她是不會有後的了,父母便把希望寄託在我身上,自十五六歲開始,媽便遊說我做傳統家庭婦女:振星,文憑只是用來防身用,一個人到頭來不過三餐一宿,何必飛得那麼高那麼遼。」 沛中笑,「但伯母本身是個成名人物。」 「母親大概是飛得累了。」 沛中搔搔頭皮,「我是想飛飛不起來。」 「鴨嘴獸怎麼飛,樹熊怎麼飛,食蟻獸怎麼飛?」 「你說誰?」 「我在說狗熊。」 這種無聊肉麻的對白持續了個多小時,兩人情深款款,四目交投,無比喜悅,自得其樂。 然後到朋友家去坐了一會兒,看部電影,已是午夜。 撥電話給母親,紀月瓊說:「嬋新睡了,我們也正打算回家,你不必再來,明日請早。」 「爸可累?」 「半昏迷。」 他老人家終於鬆弛下來。 周嬋新三日後出院,身體異常虛弱。 王沛中替她借來一輛電動輪椅,嬋新不用的時候,是振星坐在上頭滿屋亂轉。 紀月瓊惱怒地說:「振星,你從小是只猢猻。」 振星扮個鬼臉,「我要是狒狒,家裡更熱鬧。」 周舜昆放下報紙,「別說她,還指望她不日帶幾隻小猴子來呢。」 嬋新一直微笑。 這幾日她穿著振星的衣服,休息過後,神清氣朗。完全是周家一分子。 紀月瓊忽然說:「嬋新,你不要走,豈不是好,」 嬋新失笑,「我在神前有誓願。」 「那固然是你天父,但是你地上的父也需要你。」 「我會常來探訪父親。」 紀月瓊歎口氣:「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振星問:「嬋新,你何故失蹤綜十年?」 「振星!」紀月瓊抗議,「你別想問就問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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