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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忽見育源興奮地說:「育台,育台,書店有謝雅正攝影集的英語版。」

  育台一聽振作起來,連忙站起來,跟育源去書架處看,果然,一邊好幾冊,神氣地擺放在其它集子之中,育源每種挑了兩本付錢。

  育台不語。

  真奇怪,每次想到雅正,心中那種被一隻大手抓住五臟六腑的感覺一直不散,實在吃苦。

  若說這樣的痛苦會有過去的一天,育台無論如何不相信。

  育源回來了,「走吧。」

  他幫她取過大包小包。

  育源把一隻手搭在大哥肩上,「如果酒可以幫忙,儘管喝點酒。」

  「不,我不需要暫時麻醉。」

  「育台,你真討厭,一生諸多挑剔,你若學得雅正三分隨和,我等親友已經受用不盡。」

  育台猛然抬起頭,「什麼,我一向以來難道不是個好好先生?」

  育源哈一聲冷笑,「真是周處除三害,一個人看自己原來同別人看他有那麼大的距離。」

  周處除的最後一害是他自己。

  「我應該怎麼樣?」

  「先去接紀元放學,然後,參加我主持的飯局。」

  育台嗤一聲笑出來,「別費勁了。」

  育源不去理他。

  車子駛回學校,秋色中看到少年人紛紛放學出來,幾乎個個神采飛揚,育台把頭靠在座墊上,豔羨地看著他們,嘴裡不由得哼起歌來:「少年的我,是多麼的快樂,美麗的她不知怎麼樣。」

  育源似笑非笑轉過頭來,「她今晚會來。」

  育台一怔,「誰?」

  「美麗的呂學儀。」

  「誰!」

  「呂學儀。」

  「你怎麼找得到她?」

  「人家是溫埠最著名的地產經紀之一,我一早就跟她有聯絡,她時常接受此間中英文報紙電視訪問。」

  育台不由得問:「仍然美麗?」

  「是,得天獨厚。」

  「結婚沒有?」

  「一直獨身。」

  育台沉默。

  剛在此際,小小紀元出來了,個子很小,實在還是個孩子,半日不見,好像比印象中嫩得多,平時她老氣橫秋,光聽聲音語氣,仿佛有十一二歲。

  育台剛想下車去接,忽然看見一紅發男孩追上來叫住紀元、與她攀談。

  紀元的英語好似亦足夠應用,抬起頭,對答得頭頭是道。

  「看到沒有,」育源說,「他們有他們的世界。」

  忽然紀元笑了,那紅發新朋友不知說了什麼好聽的笑話。

  她隨即看到父親,奔過來。

  一刻不見,如隔三秋,父女緊緊擁抱。

  「學校如何,老師好嗎,同學怎樣?」

  「很好,我很喜歡。」

  育源眉開眼笑,朝育台仰仰臉,表示「瞧還是我有辦法」。

  育台垂頭,親與友都對他那麼好,他何以為報?

  只有振作地生活下去吧。

  到了家,紀元與姑丈絮絮談著課室裡如何的開放有趣,育台走進浴室,對牢鏡子看一會兒,忽然取起刮胡刀,把胡髭刮乾淨,他洗了一把臉,坐在衛生間苦笑,半晌,打開門出客廳。

  眾人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話題,好像沒看到他有什麼不同。

  然後是紀元先咕一聲笑出來。

  接著育源也一臉笑容。

  夏長志更笑說:「來,育台,我去斟兩杯酒來。」

  育台卻覺得無比悲涼。

  活下來了。

  居然還有力氣刮胡髭,真的太過低估自己的生存力量了,看樣子他會老皮老肉活到八十九歲。

  取過酒一口而盡,說也奇怪,那金黃色的液體流入咽喉,如通過四肢百骸,混身輕弛,雖然沒有減輕他心中悲哀,但是己覺環境舒服得多。

  他應該早些接受親友的安慰。

  黃昏,做自助餐的飲食專家來了,將食物水酒編排出來。

  育台從不在家請客,紀元很少看到這種場面,她跟著工作人員進進出出,看著他們自小型貨車捧出花束餐具長台,不到一會兒,已經式式具備。

  「像變魔術一樣。」

  李育台一直坐在籐椅子上,不知何時,他杯中又添了酒,育源過來問「怎麼樣」。

  他答:「妹妹家最好,很舒服。」緊緊握住育源的手。

  又過一刻,第一輛車來了,第一位客人駕到。

  育台說:「人生像魔術,片刻自小到老。」

  育源勸道:「腳踏實地一天一天過,怎麼會似幻覺?」

  育台放下杯子笑笑,「我去看看有什麼好吃的。」

  「喂,還沒開始呢。」

  夏長志使一個眼色,「隨他去。」

  育源抱怨:「你慫恿他。」

  長志說:「你搞這個晚會,也不過要使育台高興,你看他此刻多開心,這還不夠嗎?記住,是要他快樂,不是你快樂。」

  育台笑,「聽到沒有?」

  「你有無喝醉?」做妹妹的還是不放心。

  長志連忙說:「有點酒意而已。」

  育台自知十分清醒,他看見紀元已換上一襲漂亮的粉紅色紗裙,大抵是姑姑送給她的吧,他捧著食物盤走進書房,吃個飽,打了呃,忽然眼皮直掛下來,他倒在長沙發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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