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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好,做回真我,有何樂趣?」

  「言之過早,尚未知道,我正在摸索,原來,我並不認識我自己,少年時,我照父母的標準生活,青年時,照學校那一套做得完美無瑕,然後社會需要什麼,我努力應付,我的真面目究竟如何?有待發掘。」

  育源沉默,「很多人羡慕你那種沒有自我的生活。」

  「因為他們不知我付出多大代價。」

  育源笑,「這叫我想起本地歧視新移民的白人。」

  育台接下去:「對,因為他們不知我們付出了多少。」

  兄妹到底是兄妹,投契非常。

  「育台,你應常來探訪我們。」

  「不退休,哪裡來的空。」育台苦笑。

  這是真的,年輕得志,名成利就的他並無躊躇滿志,相反地時時愁眉百結,心事重重。

  育源忽然說:「我支持你,繼續流浪吧。」

  育台忍不住笑,「謝謝你。」

  然後育源建議,「讓我們一起去乘東方號快車。」

  「好主意!」

  「要問問夏長志可走得開。」她又猶疑。

  「他?真是走得開那日他的白須已垂在胸前。」

  育源板下臉,「別侮辱長志。」

  育台微笑,她仍愛他,那多好。

  這是一對壁人,在現今世上,志同道合又真正相愛的夫妻已經不多。

  大哥來到妹子的家,真正可以賓至如歸。

  「記得青年時我們為前途煩惱?」

  「我一向年少老成,你,你才真正年輕過。」

  「我只覺得彷徨,寂寞,不知去向。」

  「育源,你的選擇太多了。」

  「來,我們去看他們游泳。」

  地下室煙霧騰騰,暖水池的水蒸汽彌漫,育台笑道:「這像下雲吞。」

  夏長志把一個水球扔過來,紀元接住。

  育台說:「環保仔至不贊成私人泳池,又這樣耗電。」

  育源推他一下,「你話真多。」

  可是看到女兒那樣高興,育台不再講話。

  育源說:「離這裡十分鐘車就有官校。」

  「什麼時候上下課?」

  「上午八時至下午三時。」

  「八時!那豈不是七時要起來?」

  「七點一刻也還趕得及。」

  「我起不來,這年頭孩子上課等於一家人上課,天天受折磨,一切壓力都在家長身上,真要命。」

  第二天,他還是起來了。

  六點半,坐在廚房裡與育源喝咖啡填表格。

  「彼時,我們的爸媽,也那樣為我們嗎?」

  育源答:「肯定有,可是我不太記得。」

  育台答:「我記得雅正來回來回那樣接送紀元,自幼稚園起每天走四回。」

  育台還記得他這樣對雅正說:「你不是真相信教育要自兩歲零九個月開始吧。」

  「不,我不相信。」雅正微笑答。

  「那你何故無事忙一如其它婦孺?」

  「因我沒有其它事可做。」

  換句話說,那樣瀟灑的藝術家亦不能免俗,因為她已成為一個母親。

  李育台訝異地發覺謝雅正同其他母親一樣,忙著為女地脫衣穿衣,並且為幼兒不願刷牙而煩至頭痛。

  這種現象令育台駭笑。

  現在,他知道那是因為愛的緣故,因愛故生怖,所以把一切原則拋在道旁。

  「你在想什麼?」

  「雅正。」

  「你與雅正到底可曾吵架?」

  「許多時候吵得一個星期不講話。」

  育源大膽假設,「是因為她早逝吧,如不,也許三五七年後也一樣會得離婚的吧。」

  「我不知道,現在她已經不在人世,現在我將愛她一生。」

  「你有內疚?」

  「我曾為事業很少在家。」

  這時紀元也起來了,「不用穿校服,倒是新鮮。」

  由姑姑駕車送紀元上學。

  育台坐在後座,發覺全世界都已經醒來,他十分感慨,看,誰等你,你愛長眠不醒就儘管躺著好了。

  一路上都是洋童,不過也有東方面孔。

  育源說:「我與紀元過去,你休息。」

  四方八面都是送上學的車子,雖然只是公立學校,也名車如雲,水泄不通。

  育台黯然,走到哪裡,都是一樣的人情,一樣的世故,正是,到處楊梅一樣的花。

  半晌育源出來,「我們替紀元去買書。」

  「我們不會久留。」

  「念一個月也要課本呀。」

  他們到了市區書店,育台看到立體書又想起雅正。

  雅正收集立體書,珍而藏之,可是紀元出生後全變成女兒的玩具,撕破的

  有,擲爛的也有,雅正還微笑說:「媽媽所有,均屬於紀元。」

  育台很生氣:「你還沒死呢。」

  一語成讖。

  育台呆坐書店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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