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如何說再見 | 上頁 下頁
十八


  「黃主文還說什麼?」

  「他說:我倆的母親都是社會知名的藝術家。」

  「那很好。」

  「所以我們有共同話題。」

  「你覺得兩個母親有無相似處?」

  紀元想了一想,「兩個人都很靜。」

  「還有呢?」

  「兩個人都頗為富有。」

  紀元的觀察力不錯,世上賺得到錢的藝術家是極罕有的。

  「可是,」她說,「我覺得我的媽媽長得比較美。」

  半晌李育台才說:「睡吧。」

  那一夜,紐約街上照例警車鳴鳴,育台忽然想帶著女兒到寧靜的小鎮去居住一段日子。

  第二天醒了,紀元穿上新大衣與父親拎著行李出門。

  電話鈴響。

  育台說:「別去聽。」

  「也許是黃主文。」

  「有聚必有散,送君千里,終需一別,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紀元沉默,掩上大門。

  他們到佛羅里達去住了三天酒店。

  紀元落落寡歡,胃口欠佳,也不大睡得著,成日在沙灘上皺著眉頭,太商業化的旅遊區不適合她,這孩子可是自小便有性格的人。

  再說,她可能有點累了。

  「我們在一個地方住上一陣如何?」

  「也好,我想做插班生。」

  「那麼,到溫哥華吧。」她名正言順地拿著加拿大護照。

  「那處的老師如何?」

  「有的好有的不好。」

  「答了等於沒答。」

  「我說的是實話。」

  就那樣決定了。

  溫埠來接飛機的妹妹與妹夫說:「嘩,父女骨瘦如柴。」

  這是實況。

  李育台帶紀元到幾間學校去兜了一個圈。

  他同女兒說:「取易不取難。」

  「哪一家易,哪一家難?」

  「看看運氣緣分。」

  父女倆都吊兒郎當。

  育台的妹妹妹夫可急了,妹妹育源把哥拉到一角,「孩子總得上學。」

  「你又沒有孩子,你怎麼知道?」育台含笑。

  「育台,與眾不同是行不通的,社會有一定的準則需要遵守。」

  「是嗎,社會又有什麼好處給我?我傷心若絕,社會幫到我嗎?」

  妹妹瞪著他,「這叫作憤世嫉俗。」

  育源說得很正確,這不錯是育台此刻心態寫照。

  「索性安頓下來,把紀元放在這裡上學,我立刻托人替她到最好的私校去找空位。」

  育台還是笑,「紀元在此,你問她可願意。」

  「她是個小孩,當然由你替她做主。」

  「不,」育台搖頭,「小孩也是人,應有人權,該尊重她的意願。」

  「大人也是為她好。」

  「不,通常大人只是為大人好,我只想紀元快樂,記住,是她的快樂,不是我的快樂。」

  育源沒好氣,「你任由紀元胡作妄為?」

  「我不擔心,我們李家並無不羈的遺傳因數。」

  育源籲出一口氣,「你把紀元交給我照顧,你自己繼續流浪吧。」

  育台微笑,「我死後一定交予你。」

  「育台,怎麼講起這種話來。」育源啼笑皆非。

  育台轉變話題:「說說你吧,幾時生孩子?」

  「我與夏長志早已決定不要孩子。」

  育台想一想,「也是好的。」

  「你與雅正一直支持我。」

  「不是支持,是尊重人家的意願——生一個來玩玩,孩子有什麼好玩?那是一個獨立的生命,凡是生命都有生老病死,苦多樂少,你若真愛他,負起所有責任,他還有少少抵償,否則不如像賢伉儷那樣,輕鬆自在。」

  育源臉上忽然泛起一個傻氣的笑容,「可是他們有胖胖的腳與胖胖的手,會得飛撲過來叫媽媽,咕咕地笑,我老覺得他們清脆的笑聲會直達天庭。」

  「是,」育台承認,「所有的嬰兒都是折墮的天使。」

  然後在複雜的成長過程中,他們迷失了方向,真正墮入紅塵,萬劫不復。

  育源歎口氣,「你看我的腳,拇指曲折,前前後後都是老繭,真不能想像曾經一度,它們也白雪雪,肥滋滋。」

  育台冷笑,「你的腳,看到我的心,你才知道,尊腳的情況還真不賴呢。」

  夏長志困惑,「令兄妹到底在說些什麼?」

  紀元自一座龐大精緻的洋娃娃屋中抬起頭來,「腳與心。」

  夏長志搖搖頭,「我仍然不明白,紀元,我們到地庫游泳,我們新裝了一隻波浪泳池,一開動電源,水浪推動,泳者可一直在原位習泳,練習最好。」

  紀元隨著姑丈下樓去。

  育源問哥哥:「你會再婚的吧?」

  「我想不會了。」

  「那也不必蓄須明志,把胡髭刮一刮。」

  「育源,三十老幾的我從來沒有做過自己,我想享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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