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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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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一響,若非回來了。鐘惠顏迎上去,握住手,叮囑幾句,依依告辭。 春池說:「也真難為她,惠顏姨絕少婆婆媽媽。」 若非由衷說:「我真幸運。」 春池把本票交給她。 若非說:「真沒想到會對我毫無歧視。」 春池微笑,「你高興得太早了,稍遲一打開門,歧見會如潮水湧來,你好生應付,女人懦弱固然為人不齒,太勇敢了,更加叫人憎恨。」 若非小聲說:「我明白。」 「世人老認為除了出一品夫人,沒有女人值得尊重。」 若非並沒有笑,這是實話。 「就是這三兩個星期了。」 若非點點頭,「足足胖了三十六磅。」 「別擔心,操勞數星期就瘦下來,我正替你物色保母,這件事才難呢,幸虧張家有的是辦法,姨媽姑姐一大堆,一呼百應,必定可以解決。」 若非愣住,「本來是悲劇,怎麼好象當喜事辦。」 春池攤開手,「這便是生活荒謬之處,你如不願以淚洗面,就得振作。」 若非忽然問:「作為女性,我可是一點前途也沒有了?」 春池側著頭想一想:「我不知道,可能轉一個彎,萬丈光芒照著你,又或者只得小小阿伯拉罕陪伴你,還想怎樣。」 這時,報館派人送來稿酬。 春池一看數目,深深吸口氣,「什麼,不是說窮稿匠嗎,收入竟這樣驚人,可見大作甚受歡迎,恭喜恭喜。」 若非不語,她失去太多,不是任何名利可以彌補。過兩日,嬰兒用品送到,裝修師傳接著佈置窗簾燈飾,小房間應有盡有。只少了最重要人物。 張仲民像是知道她倆想的是什麼,他轉過頭來,「我願做孩子義父。」 春池拎著衣物,微笑,「這樣小,居然是一歲大童裝。」 仲民搖頭,「我真不敢抱。」 「可以裝進這只籃子裡。」 若非一言不發,皺緊眉頭坐一角。 「若非,怎麼了?」 「送我進醫院。」 春池立刻丟下一切,聯絡史橫生醫生,把若非送進醫院,大家松一口氣。病房是春池地頭,如到了自己地盤,如魚得水,指揮如意,把若非照顧得周到舒服。 張仲民忽然說:「試想想,這件事若果發生在三十年前,你倆又沒有能力,可真是悲劇。」 春池笑笑,「過去是歷史,將來是未知,今日最重要,是上帝的禮物,所以叫Present。」 仲民微笑,「聽你說話真有意思。」 「上一代的人,比我們容易傷心,也比我們容易快樂,我們比較實事求是。」 這時,春池手提電話響起來。 「噫,仲民,我要到纜車徑去一趟。」 「幹什麼?」 「拾磚頭。」 他們趕到的時候剛看到推土機整理現場,春池在亂石堆中挑選。 仲民莫名其妙,「隨便拾一塊不就行了。」 「不,你看,這塊邊上有天花板及牆角的嵌線。」 仲民嗯一聲,「原來是菊花紋。」 春池把磚塊放進大紙袋中。這時,她發覺廢墟中另外有人。那人站在遠處,正在亂磚堆中徘徊,看仔細了,是位白髮女士,穿寬袍子,體態瀟灑,不受年齡影響。這時,她也發現了春池,他們轉過頭來,目光接觸。 是誰?春池衝口而出:「你也曾是纜車徑住客?」 女士點點頭。 聰敏的春池忽然想起來,衝口而出:「你是車安真女士。」 被她猜中,車女士揚起一條眉毛,「我們見過面嗎?」 春池興奮地答:「在報章雜誌上讀過你的消息。」 車女士拾起一塊磚頭,抱在懷中,笑一笑,「幸會。」 她輕輕轉身離去,神情無限依依。 「啊。」仲民大為詫異,「原來世上癡情的傻子不止連春池一個人,這幢老房子裡到底發生過多少故事?」假使這些磚塊能說話,不知會傾訴多少悲歡離合。 半晌,春池說:「我們走吧。」 「遵命。」 回到家中,仲民微笑,「其中一塊需航空特快郵遞寄往卓羚處可是。」 「被你猜到了。」 她自己那塊磚,像座現代雕塑似放在書房裡。 鐘惠顏收到禮物,感慨萬千,「我雖沒在纜車徑住過,可是那裡發生的事,也影響了我一生。」 「鐘姨的一生才剛開始。」 「春池你就會討人歡喜。」 春池微笑。 「若非好嗎?」 「過兩日出院。」 「我叫人送金牌來。」 大家都給林若非留著私人空間,讓她靜心休養。春池忽然得到意外驚喜。父母前來探訪。 「糟,屋子擠不下。」幸虧兩老只留三天,即轉程往東南亞旅遊,已訂好酒店。 連先生太太對春池工作環境及進度非常滿意,「終於出身了。」連母淚盈於睫,「宛如昨日,只得小蘑菇般大,還不會說話,可是已懂得爭取,時時來張望大人碗中盛什麼食物,以便分享。」 聽得最津津有味的是仲民。 雙方家長也乘機見面,原來還算同鄉,自有說不盡的話題。 連先生誇獎女兒:「真能幹,又找到仲民那樣好的男朋友。」 連太太比較細心,「春池,我們還未去過你家。」 「媽媽!先給你一個心理準備,我有室友。」 連太太吃一驚,不動聲色,「是仲民嗎?」難道已經同居…… 「不,是一名女生。」 連氏夫婦面面相覷: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是我的朋友,便一起,彼此照顧。」 兩老仍然疑神疑鬼。 到了春池家,門一打開,先聞到一陣奶粉香,接著,有保母笑著抱一名幼嬰出來。 連先生這一驚非同小可,「這是誰家的孩子?」 「我朋友林若非的兒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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