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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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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卓羚你確是設計界奇才。」 「在他們眼中,我脫離常規。」 惠顏歎口氣,「將來他們自會明白。」 卓羚不語。 「心一還在教書?」 「已經告假,待秋季再入學。」 「對,屆時難題已經解決。」 「惠顏,祝心一步過難關。」 「一定,有事通知我,我是好跑腿。」 她告辭後,心一才醒來,她已經胖了許多,動作有點蹣跚,「那好象是惠顏的聲音。」 「她有事不等你起床了。」 「你們又在討論我的前途?」 「肚子餓了沒有,我做了牛油麵包布甸。」 「說我什麼?」 「我們說,現在還來得及。」 「我已經決定了。」 「那麼,我們尊重你的意見。」 「你如果抽不出時間,不用陪我。」 「不是單為你,我也樂得離開都會一陣去呼吸新鮮空氣,天天看螻蟻競血,久了心理變態。」 心一微笑。 最近心一時時有這樣的表情:不是歡喜,也不是悲傷,只是無限悵惘。 卓羚握緊她的手,她輕輕問:「老房子怎麼樣?」 「我同經紀商量過,三樓留著,一二樓他代為分租出去,大房東處應無問題,那回來也還有個歇腳處。」 心一靜靜聽著,像是事不關己。 「我發覺在都會居住,最重要是置個窩,有個屬於自己的地方,吃粥吃飯都行,你看我,一個做文藝工作的人思想竟如此庸俗,畫由心生,還有什麼好作品?」 一個月後,卓羚陪心一乘飛機到加拿大東岸一個法語城市。 心一入住當地機關安排的宿舍。 負責接待她們的勒布朗太太輕輕說:「多謝你們尊重生命,選擇生命。」 「旅遊證件注明只能逗留三個月。」 那位太太說:「期限到了我們再想辦法。」 卓羚點點頭。 心一問:「你呢,你住什麼地方?」 「青年會,一連數天我都會去找學校。」 「你都可以做教授了,還能學什麼。」 卓羚笑不可仰,「每個幹藝術的人身邊都有這種亂贊一通的損友,信一成都死。」 連心一都笑了。 勒布朗太太說:「領養人想與余小姐會晤。」 卓羚收斂笑容,「我也可以在場嗎?」 「余小姐不介意的話自然沒問題。」 在一間小小辦公室,她們見到那對夫婦,丈夫是中英混血兒,妻子有法裔血統,卻擁有一個中國姓氏,讀英,卓羚知道,其實是姓吳。 交談了二十分鐘,大家都很放心,話題彷佛有點不著邊際,其實都有深意。 吳太太問心一:「你不吸煙喝酒吧?」 心一搔搔頭,也問:「你們可諳華語?」 吳先生搶著答:「我會說粵語。」 卓羚忽然問:「吳先生做哪一行?」她總是比較實際。 「我是政府水務工程師。」 吳先生忙不迭取出證明文件,「我妻做室內裝修,大多數時間在家工作,可照顧家務。」 吳太太問:「余小姐,你讀書還是做事?」 「我是一名中學教師。」 「啊。」 勒布朗太太微笑問:「你們會法語嗎?」 卓羚立刻用法文答:「只會一點點,說得壞,請問:『郵政局在何處,我要一杯檸檬茶,還有,這是我的代表作。』」 吳氏伉儷見卓羚這麼詼諧,笑得前仰後合。 「你是余小姐的——」 「表姐。」卓羚飛快回答。 勒布朗太太說:「雙方同意的話,可時時見面。」 吳氏夫婦告辭。 卓羚感慨地說:「真想不到這樣文明。」 勒布朗太太取出文件請餘心一簽署。 不知怎地,心一竟一點猶疑也沒有,迅速簽名。 卓羚內心咚的一聲,忽然之間淚盈於睫,鼻子發酸。 「我去買報紙。」 她獨自到街上蹓躂,不知怎地,眼淚一直流下來。 卓羚走到咖啡居裡坐下來,痛哭。 一個侍者遞一塊雪白的手帕給她,喃喃講著法語。 他也許只是說:「我們今日的周打魚湯十分美味,小姐可要一試?1」,但卓羚漸漸止了淚水。 他又用英語說:「天氣多好,你看繁花似錦,上帝恩待我們。」 卓羚點點頭,「請問,鮑浩斯美術學校在附近嗎?」 「步行十五分鐘即至,你可沿途欣賞風景。」 卓羚多付一塊錢小費。走近校門,已經看到年輕學生迎面走來,其中一個女生有頭火紅長鬈髮,容貌秀美,穿長裙,一看就知道是美術生,卓羚心嚮往之。 她找到註冊處,交上文件,道明來意。 註冊員眉開眼笑,「個個海外學生都像閣下那樣提早申讀,我們不知省卻多少麻煩。」 卓羚發覺在這裡好似人人都以幫助他人為樂,真像君子國,民風上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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