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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你可以到處參觀一下,演講廳可以隨意旁聽。」

  太大方了。她隨意走進一間課室,一個學生與講師的激辯引起她注意。

  那是一個金髮淩亂衣冠不整的英俊少年,他大模斯樣說:「我們在這裡是浪費時間,加國一百年來從沒有出過著名畫家。」

  眾同學哄笑,「你出名不就得了,去,為國爭光。」

  卓羚渾忘煩惱,咧嘴而笑。

  又有人說:「喂,七人組不就很出名?」

  那金髮兒卻駁嘴:「你幾時聽過畫家紮成一捆捆賣?畢加索為什麼不與馬蒂斯買一送一?」

  卓羚笑得彎腰,巴不得明天就來上課。

  但講師卻不以為忤,任由學生大放厥詞,大話西遊。

  卓羚流著淚來,含著笑容回去。

  算一算積蓄,發覺可以用上一陣子,不禁寬心。白天,她陪心一散步,閒話家常,在街角吃冰淇淋。心一也很堅強,對身體上變化及精神壓力一言不提。

  卓羚看得出她只盼事情及早結束。

  惠顏撥電話過來問候。

  「一切都好?」

  「比想像中妥當。」

  「幾時回來?」

  「惠顏,我暫時不回來了,已經租了學校附近公寓,準備入學。」

  惠顏沉默一會兒,「放棄這邊原有一切?」

  「是我的總歸是我的。」

  「不,這是一個最無情的都會,人一走,立刻被淡忘。」

  卓羚輕輕說:「哪會,魚與熊掌不能兼得。」

  「這個犧牲太驚人。」

  卓羚笑,「我賭我明日學成比今日更有佳績。」

  「自信真好。」惠顏羡慕,「你有這個天賦。」

  卓羚說:「這彷佛是譏諷。」

  「心一如何?」

  「她已將心靈抽離,當一個人痛苦到某一程度,非這樣不能存活。」

  「她不幸中大幸是有你這樣的朋友。」

  「我能為她做什麼?還不是全靠她自己。」

  「在朋友口渴之際倒杯水給她,也是很大的功德了。」

  卓羚歎口氣。

  那她做的比這些還略多一點。

  心情好的時候,心一會說:「卓羚,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你。」

  「咄,說得那麼遠,況且,今日已不是農業社會,牛馬無用。」

  「那麼,變什麼?」

  「來世我若轉為男身,你做賢妻吧:你需事業有成,自備妝奩,兼夾生兒育女,不辭勞苦,還要長期維持身光頸靚,以壯門楣。」

  「你在說的,正是大部分已婚現代職業婦女寫照。」

  卓羚欷歔,「可不是,慘過做牛做馬。」

  初夏的一個清晨,卓羚接到電話。

  「時候到了?」

  「是,請你來一趟。」

  卓羚趕到醫院,看見心一背著門口坐在床沿,看窗外風景。

  那是一個五月天,正是北國全年最美的季節,生氣盎然,但那陽光似乎照不到餘心一身上。

  卓羚輕輕問:「想什麼?」

  她轉過頭來微笑,「你看病房牆壁多麼高,使我想起我們那層老房子。」

  卓羚說:「我也有點想家。」

  心一回憶:「我老是在那裡哭。」

  「不,你也有過開心的日子。」

  心一茫然,「是嗎,我不記得了。」

  有人敲門,她們抬頭,勒布朗太太滿面笑容地走進來。

  她問:「準備好了沒有?」

  餘心一點點頭。

  勒布朗太太對卓羚說:「這裡交給我了,放心,一切正常。」

  這分明是逐客,卓羚識趣地點點頭。

  「你回家等電話吧。」

  卓羚乘車到市中心看了幾個年輕藝術家畫展。

  畫風不是十分成熟,但是明顯地有前途,畫家本人在會場坐鎮。看見訪客,交談幾句。

  卓羚謙曰:「我做商業設計。」

  「那更加困難,我們尚有政府資助,你們需獨立掙扎。」

  「政府資助?」卓羚雙眼瞪銅鈴大。

  「是呀,政府每年撥款購入新進藝術家作品存在倉庫,說不定將來成為上佳投資。」

  卓羚又一次覺得值得留下來。

  她在咖啡座逗留至中午。

  標緻的青春女已經穿上蟬翼般夏衣,巧笑倩兮,與男伴調笑,享受陽光。

  生命苦短,先吃甜品,千萬不要難為自己,要向諸洋女學習。

  像心一選擇錯誤,前半生已經完結了,下半生不知禍福。

  卓羚回家等電話,一直至深夜才接到消息。

  勒布朗太太的聲音:「過程尚算順利。」

  「我可以來陪她嗎?」

  「她需要休息,並且,也不想見人。」

  「幾時來才方便?」

  「明日中午請來接她出院。」

  「什麼,只能住一天?」

  「手續上叫三天,規矩如此,人人一樣。」

  「是是是。」

  幸虧夏季天亮得早,卓羚心情才不致於太倉促,時間接近,她去接心一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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