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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卓羚黯然,「我只得一雙死魚眼,目不斜視,不會轉彎。」

  「林小姐那雙手會走紅嗎?」

  「時時出現在廣告中,引人遐想,你看過電視上那只巧克力廣告嗎?女人把鑽戒脫下換取糖果,多麼誘人。」

  「是同一雙手嗎?」

  「小劉說是。」

  「難怪要吵架。」

  卓羚奇問:「為什麼?」

  「留得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手。」

  不久後的一個午夜,卓羚被女子尖叫聲吵醒,那聲尖叫畫破黑夜沉寂,十分可怕。

  附近沒有人家,前邊是學校,後邊是山,尖叫聲一定由熟人發出。

  是那雙手的女主人。

  卓羚起床推開窗戶,忍不住伸出頭往下喊,大聲教訓一樓的住客:「有什麼事,明天太陽升起再說,人家可要一早工作。」

  對方沒有回音,總算還有廉恥。

  卓羚關上窗,接著,下大雨了。

  她沒有再睡,沖杯咖啡,開始工作。

  卓羚最緊張工作,這是她的營生。

  一直做到天亮,天邊魚肚白,卓羚朝天空看去,都會的霓虹光管永不熄滅,她很慶倖手頭上有做不完的訂單,趁這幾年,打好基礎。

  清晨,別人還未起來,她披上外套,出門去做早起的鳥兒。先到小店吃一客新鮮豆漿,然後去花檔挑剛運到的茉莉花,水果店夥計笑著伸手招呼熟客,她又買了十來隻香氣撲鼻的水蜜桃。

  回到老房子樓下,她看到人影一閃。

  「誰?」

  那人已經竄到老遠,看似一名流浪漢。

  這幾年治安大不如前,卓羚覺得在大門安裝一道鐵閘比較安全,不過這樣一來,鎖前鎖後,失卻不少韻味。

  回到屋內,她用一隻大玻璃瓶盛起水果,拿起電話與各出版社聯絡。也許沒有人相信,小小城市,每個月竟出版百多本新書,居然還有文人一生喊懷才不遇。

  卓羚一個月約做廿多三十個封面,需以不同風格處理,以免重複,也十分勞心,有時為了一個設計整夜不寐。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走紅直至工作來不及做,只得漲價,而出版社爽快答應。

  卓羚不是留學生,只在本地學院設計系讀過文憑,因此並無機會培養崇高理想,賣弄志氣,她始終認為有工作要趕是天底下最大幸福。

  因這樣隨和,大家都願意聯絡她。

  一個早上就接了五張訂單。

  她問候出版社負責人,「生意可好?」

  「托賴,算是欣欣向榮,名作家像聶端杏的書一個月可售出一萬冊以上。」

  「那多好,與有榮焉。」

  「經濟向上,許多家庭主婦拿著十兩黃金買進賣出已賺得零用。」

  卓羚笑,「真有此事?」

  「是,故此我對堅持不做炒賣的人有種特別尊敬。」

  「那麼,我一定在內。」

  這時,卓羚聽到輕輕敲門聲,她放下電話。

  門外是餘心一,她戴著墨鏡,神情略見憔悴。

  「咦,星期六不用上學,新制度已經實施?」

  「今日告假。」

  「是否昨夜沒睡好?」卓羚歎氣,「一樓又吵架,被我探頭出去大聲斥責。」

  餘心一不出聲。

  「總得勸勸這對歡喜冤家才是。」

  餘心一忽然說:「是我。」

  卓羚一時尚未醒悟,「什麼?」

  餘心一摘下太陽眼鏡,「昨夜是我與男友吵架。」

  卓羚愕然轉過頭來,看到心一左眼腫如核桃,眼白充血染紅,狀甚恐怖。

  「對不起,我們真不爭氣。」

  卓羚憤怒:「他打你?」

  「不是故意的。」

  卓羚冷笑:「呵,是誤殺不是謀殺,官司上確有分別。」

  心一不語,她架回眼鏡。

  「看過醫生沒有?」

  「剛自醫務所回來,只需休養數天。」

  卓羚譏諷說:「看見你們那樣子,誰還敢結交男朋友。」

  心一窩到沙發裡,用墊子壓住面孔。

  「他人呢?」

  「與家人到歐洲度假去了。」

  「很快回來,給你看在名勝區拍攝嘻嘻哈哈的全家福。」

  心一不語。

  「虧你還為人師表。」

  心一嘆息:「你自己爭氣不就得了,何必雪上加霜,落井下石,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卓羚說:「我決定請房東在大門加一道鐵閘,閒人免進。」

  心一忽然說:「我好象聞到白果粥香味。」

  卓羚搶白:「你才吃白果,銀杏你可知道?」

  心一吃飽了,似渾忘愁苦,沉沉睡去。

  卓羚替她蓋上毛氈,自顧自工作。

  稍後她留下一張便條,告訴心一她到出版社交稿。

  回來時發覺門口又有陌生人張望。

  那是一個中年頭髮斑白的男子,穿著整齊,單看背影卻覺風度翩翩,卓羚不禁心底喝采,咦,不是與家人去了歐洲,怎麼又回心轉意?

  聽見腳步聲,那中年人轉過頭來,啊,怪不得餘心一會與他糾纏不已,真是一表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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