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如果牆會說話 | 上頁 下頁


  但是,他也陳情:「是你那俏麗天真似幼兒般神情使我情不自禁,想來,是我未能克制誘惑之故,我一向理智,人人說我品學皆優,不知為何這次失態,乞請原諒。」

  安真把信撕掉。

  她知道母親時時來搜她房間,做得頗為含蓄,主要是看她有無吸毒之類,萬一看到這封信就麻煩了,她是否原諒他倒全是另外一回事。

  安真找到芝蘭,把心中煩惱盡訴。

  芝蘭只是笑,笑完又笑,像是聽到世上至好笑的事一樣。

  「安真,你好象只比我小九個月。」

  安真愕然,「這有什麼關係?」

  她指著安真,「你的內分泌同八歲女童毫無分別,奇哉怪也。」

  安真氣結,「依你說怎麼辦才是?」

  「他很喜歡你,想趁勢吻你一下,也屬平常。」

  安真怒不可遏,「我看錯了他。」

  芝蘭又笑,「一時也與你講不通,你別小題大做,明日見了他,

  處之泰然,也就是了。」

  「我想告訴教務主任。」

  「拜託你!」芝蘭笑得滾倒在舊沙發中。

  她好似渾無煩惱。

  「芝蘭,你們家打算搬到什麼地方去?」

  她毫不在乎搖搖頭,「不知道,過一天算一天。」可是聲音裡有一絲外人聽不出的悽惶。

  「芝蘭——」

  「安真,我們且說些開心的事。」

  「芝蘭,別忘記到福寧台來探訪我。」

  「真是個好地名,安真住在福寧台,於是福壽康寧。安真,你是前生修過的一個人。」

  「芝蘭,近日你說的話我都不太明白。」

  「是嗎,不要緊,不影響我倆友誼。」

  「芝蘭,為什麼這陣子不見甄子謂?」

  「航空公司調他到星馬工作,三個月後回來。」

  「你與他——」

  芝蘭忽然趨到安真身邊,輕輕講了幾句。

  安真聽完,十分震驚,用手掩住嘴,不知說什麼才好。

  芝蘭微笑,「所以,只有你還是孩子。」

  天色漸漸暗了。

  第二天一早,車炳榮特地出去買了張報紙,放在桌子上,笑著與

  妻子說:「現在要叫他簡老闆了。」

  「這就是他創辦的報紙嗎?」

  「我已向報檔訂閱,一定要捧場。」

  車太太說:「啊,叫港報。」

  「看不出一個文人有那樣的魄力,安真,記得簡先生嗎?送武俠小說給你那一位。」

  安真過去打開報紙,第一版新聞圖片驚心動魄,安真本來在吃早餐,一塊麵包硬是哽在喉嚨咽不下去。

  新聞圖片中漫山遍野都是衣衫襤褸的難民,被軍裝警察似狗般追趕,抓上警車,奇是奇在有大量普通市民送糧食給這批難民,他們搶到麵包就往嘴裡塞,叫人心酸。

  車太太哎呀一聲,握緊丈夫的手。

  車炳榮低聲說:「幸虧出來了。」

  副刊有簡先生親筆撰寫的招牌武俠小說,叫做《玉劍痕》,安真如獲至寶,立刻拜讀起來。

  車先生指著報紙,哈哈大笑,「我有個名人房客。」

  在學校斜坡上,馬逸迅朝安真追上來。

  安真猶有餘悸,「不要走近我!」

  「安真」,他垂頭喪氣,「你聽我講。」

  「我討厭你。」

  同學們聽見呼喝聲,紛紛轉過頭來看個究竟,馬逸迅只得看著車安真走開。

  安真躲得男生遠。像他們身上有惡性傳染細菌,同時,她覺得自己也有責任,於是更加慎于言行,穿中性服裝,不施脂粉,目不斜視。

  一星期後的一天,放學回家,聽見哭聲。

  安真知道忻先生已經辭世。

  在旁人眼中,病人掙扎了那麼久,吃盡苦頭,到最後,皮色黝黑,焦痕處處,慘不忍睹,能夠解脫也是好事,可是當事人孤苦無依,不得不哀哀痛哭。

  忻芝蘭一個人坐在梯間發呆。

  安真跑過去坐在她身邊,芝蘭把頭靠在好友肩上,她輕輕說:「記得嗎,九歲時,我們時時坐在簡先生門口談天。」

  「簡先生會給我們吃果仁巧克力。」

  「我多土,不知果仁好吃,竟當核那般吐出來。」

  芝蘭終於擁抱著安真痛哭。

  車太太探頭到梯間,「芝蘭,請過來一下,我有話同你說。」

  車太太斟杯熱可可給芝蘭,安真遞上熱毛巾給她抹臉。

  車太太輕輕說:「車先生會幫你辦事。」

  「麻煩車伯伯。」

  「你不必客氣,我與你母親談過,她決定回鄉,也難怪她,她對這個城市沒有好印象,離開傷心地,去投奔親戚,好過孤零零一個人,聽她說,你不願跟她。」

  「我會照顧自己。」

  「芝蘭,年底這所房子要交還業主。」

  「我知道。」

  「下個月我家要搬走。」

  「我知道。」

  「你一個人住這裡方便嗎?」

  「我沒有問題。」

  「你有錢付水電費用嗎?」

  「車伯母不要為我擔心。」

  「這是我們新地址電話,你有急事,不妨找我們。」

  「謝謝車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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