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如果牆會說話 | 上頁 下頁


  安真低著頭唯唯諾諾。

  車太太想起來,「安真,你那位馬同學呢?」

  安真喝完豆漿,站起來,拎起書包,「我上學去了。」

  輕快的走到一樓,看見忻先生坐在籐椅子上曬太陽,一邊逗小貓玩。

  安真說聲早。

  忻先生抬起頭來,瞇著雙眼看著安真,像是不認識她似的,瘦削的面孔如骷髏般,了無生氣,分明已經病入膏肓。

  安真害怕了,退後一步,繞路匆匆上學去。

  在學校裡,馬逸迅追上來,「安真,安真,你為什麼不睬我?」

  安真見他問得那麼有趣,不禁回頭嫣然一笑。

  少女的嬌嗔叫那年輕人神往,他鬆口氣,「不是說在設計上有點困難嗎?」

  安真點點頭。

  「三時在圖書館見。」

  安真說好。

  馬逸迅提醒她:「建築系畢業生只得入學生四分之一。」

  安真立刻感覺到壓力,小臉上添了陰霾。

  馬逸迅又即刻安慰她:「不過安真你成績平均。」

  這時,另外有同學過來同安真說:「星期六聶健人家開舞會,你也一起來吧。」

  安真搖頭:「我家裡有事。」父母一向不准她參加這種舞會。

  同學不以為然,「安真你什麼都好,就是反社交。」

  可是馬逸迅反而高興,「我也沒空。」

  「你,」同學揶揄他:「你是安真的侍從,安真說什麼都是命令。」

  馬逸迅漲紅面孔。

  待同學走了,安真轉過頭來問:「他們為什麼那樣說?我是那麼霸道的人嗎?」

  馬逸迅看著安真的蘋果臉,忽然溫柔地說:「你這蠢女。」

  「什麼,你說什麼?」安真笑著把一本筆記簿朝他丟過去。

  放學,馬逸迅替她補習完畢,安真帶著茅塞頓開的快感回家。

  經過二樓,看到人影一閃。

  她警惕地輕喝:「誰?」

  有人輕輕咳嗽一聲,「是安真嗎?」

  「是,你是誰?」

  「我是芝蘭的朋友甄子謂。」

  他自樓梯後走出來。

  呵,長得真是英俊,皮膚金棕色,不像是純種華人。

  安真詫異,「芝蘭叫你在這裡等?」

  他笑答:「是。」

  「為什麼不到二樓她家去?」

  這甄子謂倒也老實,「芝蘭的家人不歡迎我。」

  安真掏出一樓鎖匙,開了空屋的大門,「你不介意的話,請進去等。」

  叫人看見了,特別是房東車先生,可能會召警。

  「謝謝你。」

  安真問:「你怎麼會認識我?」

  「芝蘭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安真點點頭。

  她忽然想起芝蘭說過,如果牆有耳朵……這個黃昏,它一定會聽到情話綿綿。

  安真一邊抄筆記一邊咕噥;年輕情人,有什麼地方可去?雙方家長都不贊成子女談戀愛,戲院、咖啡室,都不能久留,偏偏他們又有說不完的話。

  天快黑了,芝蘭上來找安真。

  「一起去吃豬扒飯。」

  安真笑,「功課忙,我不去了。」

  「謝謝你,安真。」

  安真似有預感,「芝蘭,你小心點。」

  芝蘭笑而不語。

  「忻伯身體如何?」

  芝蘭淒然答:「醫生說只不過等日子罷了,半夜,時常聽見母親伏在他身上哭泣。」

  安真愛莫能助,低下頭來。

  「日後,她打算返回內地靠親戚,我絕對不會跟她回去。」

  安真衝口而出:「那麼,同甄子謂結婚吧。」

  芝蘭忽然伸出手來,擰一擰好友的面孔,「你真可愛。」

  安真當然聽出語氣中的貶意,可是不明白芝蘭為何揶揄。

  這時,車先生咳嗽一聲,「誰,誰在門口?」

  芝蘭連忙說再見。

  那甄子謂高大身影就在她背後,他倆拉手離去。

  安真只想好友快樂。

  過兩日她看到母親與忻太太說話。

  忻太太長年累月穿著深色衣裳,人非常瘦,非常沉默,十足十是悲劇主角。

  安真知道母親可以說的有限,做得到的更有限。

  她們絮絮談了很久,忻太太不住流淚。

  隨後安真才知道,忻先生又被送到醫院去了,芝蘭終日不在家似不甚關心父親病情。

  安真說:「她不是麻木,她只是逃避。」

  車太太不以為然,「做女兒應當侍候父母,安真,你不會棄父母不顧吧。」

  安真連忙握住母親的手,把臉貼上去,「噫,我要纏住你不放,做了外婆,你要為我帶孩子,好讓我放心發展事業。」

  車太太笑了,「真一樣自私。」

  那日安真拉了芝蘭去飲冰室。

  兩人叫了菠蘿刨冰,安真說:「多陪陪母親。」

  「我們之間沒有話題。」

  「怎麼會,世上只有母女最親密。」

  「因升學問題吵過一場,以後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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