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安琪(29)_亦舒

二十九

　　§纖體

　　大酒店的咖啡座。

　　一班闊太太正在享受下午茶，她們化妝俗豔，染著棕紅頭髮，長指甲上繪各式各樣圖案，身上衣飾全是世界頂尖名牌最新一季傑作，但是硬繃身上，毫無美感。

　　一個比較年輕的說：「你們人各一串翡翠珠鏈，但我始終不覺適合我，除了貴。還有甚麼好處。」

　　「娟姐你有所不知，這個最保值，蘇富比一年才拿一串出來拍賣，但是珠子直徑愈來愈小，就快變碎米珠了，儲一條，將來升值。」

　　娟娟嗤一聲笑，「難道還賣出去不成？」

　　她伸出左手，看看無名指上大顆粉紅色鑽戒。

　　「珠寶也有潮流，我最喜卡地亞設計，本市工匠手工呆板，不夠活潑。」

　　「價錢不一樣，小姐。」

　　「貞貞，你在美加兩地的房產怎樣？」

　　「別提了，一肚子氣，十年前百萬買人，今年仍然只值百萬，租金回報每年只得三個巴仙。」

　　「小姐，你不蝕本已經應該偷笑。」

　　幾個太太咕咕笑起來。

　　「時勢不一樣了。」有人唏噓。

　　但是她們也並不是真的對世事有甚麼瞭解。

　　「許久沒見到陸珠珠。」

　　「她在倫敦陪子女讀書。」

　　「況且，丈夫另外有人，最佳辦法是避一避。」

　　「是，陸某搭上歌星關雪麗，難捨難分，雖然不致於出雙入對，也鬧得人人皆知。」

　　「珠珠顏面盡失。」

　　「結婚十年，得到兩個可愛的孩子，還有三億現款及大屋兩間，也不算吃虧，她不過秘書出身。」

　　「對，英國哪間大學好？」

　　「有帝國學院，莉莉女兒便是那裡畢業。」

　　「牛津劍橋呢？」

　　「都在鄉下地方，下起雨來，很悶的。」

　　這時，有人忽然說：「娟娟，最羡慕你，吃甚麼都不胖。」

　　「是呀，大吃大喝，都不見你增磅。」

　　「有甚麼秘訣？」

　　「請教我們一兩招。」

　　那娟娟受寵若驚，收回戴著粉紅色巨鑽的手。

　　她一本正經地說：「多運動，多吃蔬菜。」

　　大家一怔，接著轟然大笑。

　　其實受足抬捧的娟娟，並不算纖細，五尺三四寸高的身段，約重一百廿多磅，照都會標準，起碼還可以減去二十磅脂肪，可是比起她幾個腰間贅肉打褶的同伴，已算秀麗。

　　「你是去手術室抽脂肪吧？」

　　「娟娟，來，提供一些資料。」

　　「抽了不到半年又長回來，有鬼用，白吃苦。」

　　「可是服藥。」

　　「那些藥太霸道，不住肮瀉，多煩。」

　　半晌，又換了話題：「你前額的頭髮稀疏了，當心，吃燕窩補一補。」

　　又有人說：「補得回來，那世上都沒有禿頭的富翁富婆了。」

　　這些閒談的題材，都落在咖啡室鄰座的朱雅琪耳內。

　　她微微笑。

　　雅琪是警務人員，少年已立志進警隊服務，表現出色，年紀輕輕已升至督察，平日英姿颯颯的她。聽到那班太太的對話，不禁搖頭嘆息。

　　雅琪從前老是不明白為甚麼老式男人看不起女人，說些極其侮辱性的話像「妻子如衣服」或是「女人五十歲前不要讓她吃飽」之類的話。

　　漸漸雅琪也明白了。

　　有些女性的確不爭氣，雅琪聽見過才廿多歲的女子說：「不能享福結甚麼婚」，還有「結婚酒席一定要在大酒店宴會廳裡，否則不嫁」……咎由自取，你若想人看不起你，必定可以如願以償。

　　雅琪的朋友來了兩人會合了一起去喝喜酒。

　　朋友問：「看到鄰座那班名媛沒有？」

　　雅琪點點頭。

　　「我若是她們的丈夫，我也出去找情婦。」

　　雅琪嗤一聲笑出來。

　　「糟蹋了這些珠寶華服，捐給宣明會有意義得多。」

　　「走吧。」

　　雅琪工作忙，這種事如過眼雲煙，她轉瞬即忘。

　　她一年也沒時間喝三次下午茶。

　　然後，案發了。

　　「龍圖路三號有人意外死亡，大家即時出發。」

　　龍圖路，是本市頂級住宅區。

　　三號是間獨立洋房，已有警察在場，看見朱雅琪立刻迎過來。

　　「朱督察，二樓。」

　　「誰先發現死者？」

　　「女慵今午進去收拾房間，發現女事主倒臥浴室。」

　　睡房佈置雅致大方，顯然由著名裝修師設計，不過，也需主人批准。

　　女主人倒在寬敞浴室內，朱督察穿上薄膠手套，會同鑒證科同事，仔細查察。

　　「無表面傷痕。」

　　朱雅琪覺得那張面孔有點熟悉。

　　她問：「叫甚麼名字。」

　　「加娟娟，加氏工業唯一承繼人。」

　　「這個姓字很特別。」

　　「加氏是滿清後裔。」

　　「你都知道。」

　　「報章社交版上一版有詳細報道。」

　　是，就是上星期在大酒店咖啡座見過的那個娟娟。

　　沒想到這次會晤，她已不能講話。

　　「多大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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