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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家英吸進一口氣,伸出手,打開門。

  門外站著一男一女兩名警官。

  「許惠願先生可在家?」

  他們身後有人應說:「我是。」

  「許先生,可以進來說話嗎?」

  許先生吩咐兩個兒子,「你們也一起到書房。」

  警官報上姓名,「許先生,你可認識該名男子?」

  他倆出示一張照片。

  許惠願只看一眼,臉色轉為死灰,他點點頭。

  「這名男子,可是你的長子許家華?」

  許惠願又點點頭,這時,他已渾身顫抖。

  家英把照片接過一看,忽然靠到牆上,相片落在地上。

  終於,家真也不得不面對世上最殘酷的事,他拾起照片。

  他認出他敬愛的大哥家華。

  家華躺在一張床上,雙目緊閉,面色平靜,雙手交叉疊胸前,頸項有一搭紫血,他已無生命跡象。

  家真一時沒有反應,耳畔嗡嗡響。

  大哥,他在心裡叫了一聲。

  像家英一樣,他要靠住牆壁才能站得穩。

  警官輕輕說:「前日芭辣區騷亂,他率領群眾攻擊廠房,被防暴警察用橡皮子彈擊中,很不幸,到今日才追朔到他的身份,請跟我們到有關地點辦理手續。」

  書房內死寂一片。

  過了不知多久,似衰老了十年的許惠願先開口,聲音低不可聞:「別讓你們母親知道此事,那會殺死她。」

  他拉開書房門。

  警官叫住他:「許先生——」

  許惠願轉過頭來,擺擺手,非常疲倦,「我沒有那樣的兒子。」

  他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警官冷靜地看著許家英,等他回應。

  家英開口:「我沒有那樣的兄弟。」

  他跟在父親身後離開書房。

  警官看牢許家真,「年輕人,你呢?」

  家真站穩,吸進一口氣,可是眼前仍有金星。

  他說了兩個字:「我去。」

  「好,」警官說:「那麼,請跟我們走。」

  走近大門,家真聽見有人哭泣,原來是一新。

  他伸出手,懇求一新:「與我一起。」

  這是他至軟弱一刻。

  一新退後,「不,不管我事,我這就回香港去了。」

  「一新,請陪我走一趟。」家真再次懇求。

  「不,我不去。」

  家真心死。

  他低著頭,走上警車。

  到了派出所,許家的律師迎上來,指示他簽署文件。

  許家真像機械人一般辦妥手續。

  「許先生,你可以走了。」

  家真忽然說:「我想見我大哥最後一面。」

  律師遲疑:「家真——」

  「那在另外一個地方,請這邊走。」

  另外一個地方。

  那地方冷得叫人顫抖,四處都是不銹鋼設備,一重門推開,經過走廊,又是另外一扇門。

  家真冷得牙齒打戰,他咬緊嘴唇,走進一間大房間。

  一個穿白袍戴口罩的女子迎上來。

  警員報上姓名。

  「這邊。」

  在走進一間房間,家真看到白布罩。

  女子輕輕問:「準備好了?」

  她掀開白布。

  家真看到他思念已久的大哥。

  呵,家華神色平靜,似熟睡一般。

  近距離接觸,又看到他頸項烏溜溜一個洞,什麼橡皮彈頭,分明是一枚真槍子彈。

  家真眼淚湧出,他伸手過去,握住大哥的手。

  忽然之間他渾身痙攣倒地,牙齒碰到舌頭出血,眼淚鼻涕一起不受控制淌下,接著,褲子也濕了。

  家真不住嘔吐抽筋。

  要緊關頭,有人扶起他的上半身,用溫和肯定的聲音說:「不怕,不怕。」

  她正是那名穿白袍工作人員。

  她取來一支木條塞進家真嘴中,「咬住,莫傷害自己。」

  家真神智清醒,可是四肢不聽使喚。

  「放鬆,吸氣。」

  她把他扶到會客室坐下,見他肌肉漸漸恢復能力,喂他喝溫水。

  家真汩汩落淚,忘記羞愧,只覺心痛如絞,像是利刃穿心。

  那白袍女子耐心等他復原。

  這時醫護人員也趕到了,立刻替他檢查注射。

  家真乏力地向那位女士道謝。

  她摘下口罩,原來是一個十分年輕的女子,面目秀美,一雙大眼充滿智慧同情神色。

  「沒關係,不要怪自己,這種反應,十分無奈。」

  這時許家律師進來扶住他。

  家真掙脫。

  他已見過大哥,再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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