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蓉島之春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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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想一聲不響離開蓉島。 但終於忍耐地向父母道別,他怪自己迂腐。 許太太訝異,「家真,你臉容憔悴,嘴唇為什麼破損?」 「打球受傷。」 「回去好好用功。」 父親仍然是那句話:「下學期費用已經匯出。」 許惠願照常上班下班,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一個人想存活下去,真得有通天徹地本事,家真應該怨恨父親嗎,當然不,他已盡其所能,做到他認為最好。 他還需要照顧他的家。 就在那幾日之間,家真醒來,發現枕頭上有一搭搭脫髮,他的頭皮出現一吋直徑圓形禿斑,俗稱鬼剃頭。 即使睡著,神智也半明半滅,他看到一個人蹲在牆角哀哀痛苦,那人太陽穴有子彈孔,汩汩流血。 他緩緩過去問:「大哥?讓我幫你,我不會離棄你。」 那人抬起頭來,他看清楚了,那人卻是他自己,那人是許家真。 他顫聲說:「不怕,不怕。」 伸手去扶自己。 然後醒了。 枕頭上有更多脫髮。 母親送他到飛機場,一路上瘡痍滿目,工人與工程車正努力收拾殘局。 車上漆著赫昔遜字樣。 母親問他:「一新可有找你?」 家真轉過頭來,「不理她了。」 許太太也感喟,「沒有緣分。」 家真點點頭,是,只好這麼說。 離開蓉島,像是離痛苦遠些,功課忙,他埋頭苦幹,在同學家車房做實驗,往往只穿短褲汗衫,不修邊幅,鬍子頭髮老長。 他不再想家,家真只掛念母親。 一日下午,他們實驗又告失敗,一聲輕微爆炸,前功盡棄。 同學母親捧來檸檬冰茶及巧克力餅乾打氣。 「你們到底在做什麼?」 家真據實答:「不知道。」 「不知道!?」 他們笑,「假使用點作為單位,投影熒幕,造成影像,可玩遊戲。」 「電子遊戲機?」 「周阿姨,那是好名稱,就叫電子遊戲機好了。」 大家笑著吃點心。 周阿姨說:「志強,下午你與志明去飛機場接表姐昆生,她來升讀碩士,我已同你倆說過。」 志強卻答:「我走不開,差一分鐘實驗即將成功。」 「周志強周志明。」 家真舉手,「我去。」 「怎麼好意思。」 「家真,你這一走,這項實驗就剔除你性命。」 家真笑,「我無所謂。」 志強兩兄弟搔頭皮,「好好好,三人一起去。」 阿姨沒好氣,「昆生一向疼你們,一直不忘寄東洋漫畫給你倆,你這是什麼態度。」 志強舉手,「是她的工作可怕。」 「什麼工作?」家真好奇。 「混身散發防腐藥水味道——」 阿姨立刻說:「她是醫生。」 家真想一想,不出聲。 周阿姨嘀咕:「女孩子讀這麼多書幹什麼。」 家真輕輕說:「女生同男生一樣能幹,她們甚至更堅毅及細心。」 「一個一個啦,有些看見蟑螂仍會跳上沙發尖叫。」 下午,他們一身臭汗駕吉普車去接貴客。 周志強舉起紙牌,上邊寫著五個字「表姐祝昆生」 「她若多行李,叫一輛計程車載她。」 祝小姐出來了,只得一件手提行李,家真已覺舒服。 她頭髮攏在腦後,梳一條馬尾巴,白襯衫牛仔褲,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 只比他們幾個男生大三兩歲,人家已經醫學院畢業,正在工作,並且打算精益求精,升讀碩士,嘩。 家真只覺那雙大眼睛有點熟悉。 這是一個三四歲小孩走近她,一絆,連人帶手中冰淇淋撞到她身上。 孩子母親忙不迭道歉,祝昆生卻笑說:「不怕,不怕。」 電光火石間,家真想起來了。 是她。 他伸手過去幫她挽行李。 許家真輕輕說:「祝醫生,謝謝你。」 昆生抬頭,「什麼?」 她沒認出這個鬍鬚短褲漢。 她是他的守護天使,她那兩句「不怕」救了許家真。 家真即時回自己家淋浴刮鬍子,然後,買了水果花束再折回周府。 周阿姨大表意外,「家真,這是怎麼一回事?」 「阿姨,今晚我請大家到裕興隆吃上海菜。」 祝昆生自樓上下來,看到許家真,她想起來了。 她輕輕說:「是你。」 家真點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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