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蓉島之春 | 上頁 下頁


  家真不出聲。

  「我沒有這樣的大哥!」

  這時馬律師出現,「看到你倆真好,我帶你們去看家華,你爸也在那裡。」

  家英抹去臉上的汗,「我不去,我留下陪母親。」

  馬律師問:「你呢家真?」

  家真跟在馬律師身後。

  到了拘留所,馬律師帶著家真走進探訪室。

  家華滿面胡髭渣,穿著灰色制服,看到律師,站起來籲出一口氣。

  家真走近,雙腿顫抖,拘留所凝重氣氛叫他害怕。

  家華把手放在小弟肩膀上,一言不發。

  家真發覺他眼睛,臉頰,手臂全是瘀青。

  他捱過毒打。

  這時,許惠願來了。

  他一見大兒,一言不發,伸手就打,家華臉上重重著了一記耳光,退後兩步,鼻子立刻噴出血來。

  許惠願還要再打,律師及制服人員立刻制止。

  家真不顧一切撲上去抱著大哥,用身軀保護家華。

  這時他雖然沒有家華高,但是也擋住他大半。

  家真推上捱了父親幾下踢,痛入心扉。

  許惠願被按在椅子上,他咬牙切齒說:「我情願生一個吸毒子!」

  他氣喘喘走出拘留所。

  馬律師歎口氣,「家華,你父已替你辦妥保釋,這次他使盡了人情,用盡了關係,你才免受牢獄之災,以下是我忠告:你有話要說,不妨到英國海德公園。」

  家真仍然緊緊抱著大哥。

  他靜靜落下淚來。

  馬律師說:「這次,你去澳洲悉尼,單程飛機票,好好韜光養晦。」

  從頭到尾,許家華沒吭半句聲。

  馬律師叫家真:「你爸等你呢。」

  回到家,一進大門,只覺全屋新裝飾,他推開房門,鬆口氣,幸虧小小寢室如舊。

  他累極倒床上。

  夢中看見有人走近,輕輕問:「痛嗎?」

  那聲音像天使一樣溫柔動聽。

  他看到那蜜色皮膚的少女凝視他,褐色大眼充滿關懷憐憫,嘴角含笑,「痛嗎?」

  家真點點頭。

  這時,他醒了。

  家英推門進來,「家真,有朋友找你。」

  「找我?誰?」

  「羅一新自倫敦趕來看你。」

  「嗄。」

  「家真,對一個少女來說,這是很勇敢的示意行為,請珍惜她的心意。」

  「我明白。」

  家真匆匆走進會客室,一新滿面笑容,「家真,我來支持你。」

  家真忍不住,與一新緊緊擁抱。

  「你的功課呢?」

  「純美術,沒有習作。」

  家真不由得感激。

  家英仿佛已經取代大哥位置,他笑著進來說:「我已邀請一新在我們家小住作客,家真,你帶一新參觀蓉島。」

  家真點頭。

  翌晨,探訪過母親,他倆由司機載著環遊蓉島。

  游遍了所有名勝點,家真忽然問司機:「是否有一所新市鎮?」

  司機點頭。

  「可以載我們去看看嗎?」

  「那不是觀光區。」

  「請把我們送到那裡。」

  司機無奈,只得開車駛去。

  新市鎮離市中心三十分鐘車程,家真只怕是簡陋木屋,但是卻看到十幾幢灰色鋼筋水泥高樓,密密麻麻窗戶,一幢可住千百戶人家。

  人來人往,異常擠逼,老人小孩擠在走廊中玩耍聊天,甚至捧著飯碗兼洗衣服,亂且髒,他們已完全失去本身文化及原有生活方式。

  一新不願意深入探險,拉一拉家真,「走吧。」

  她的愛是狹窄的。

  對比之下,家華一直為土著爭取,那種愛,廣博偉大,可是無人欣賞。

  ——把土著趕在一堆,免他們鬧事。

  他們有礙市容,故此遠遠放逐。

  家真想到大哥說過:「這原是他們的土地,他們的河流,他們的森林。」

  現在,他們只餘一格水泥狹窄居所。

  那蜜色少女也住在其中一格嗎?

  一個十一二歲女孩抱著嬰兒走出來,凝視生面人。

  她也有相似褐色大眼,瞳孔似映出遺傳的河光山色大紅花,但這一切漸漸隱去淡出,原始的天真自由均被灰色水泥森利佔據。

  一新又輕輕說:「走吧。」

  家真不得不離去。

  經過一片空地,有群少年踢球,一隻足球飛出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險些打中一新。

  大塊頭司機怒目相視,其中一個少年陪笑走過來討球。

  家真息事寧人,把球跑過去,少年接住。

  忽然他叫出來:「許家真,是你嗎?」

  家真停神一看,「鐘斯,」他大聲喊:「好傢伙,是你,鐘斯。」

  可不是就是混血兒鐘斯,頭髮惶惶,眼珠黃黃,皮膚曬黑許多,可是還是有點髒相。

  司機立刻說:「我先陪羅小姐返回車子,家真,你馬上回來。」

  司機當新區如瘟疫地。

  家真握住鐘斯的手,「老友,別來無恙?」

  鐘斯黯然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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