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蓉島之春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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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上學放學,做完功課已經精疲力盡,有時躺在床上看牢天花板,未熄燈脫衣褲就可以昏睡到天亮。 同學笑他「許你每樣功課都交齊當然累死,做三份一已經足夠及格」,可是家真也會苦中作樂。 他腦海中有一倩影。 一日在宿舍樓梯看到有人穿巴的蠟染沙龍,他幾乎鼻酸,立刻追上去細看。 卻是個男學生。 是,男女均可穿沙龍。 沙龍是指一塊布圍著腰身轉幾轉打個結的熱帶土著服飾。 那男生問家真有什麼事。 家真不語離去。 在藏書三十萬冊的圖書館,同學們圍觀剛剛面世的影印機。 「真好,以後不必抄寫了。」 「也不必用複寫紙。」 第一代影印機還用藥水,濕漉漉有點模糊,但是大家已經心滿意足。 「校長室還有一架傳真機,可要去看看?」 「嗒嗒嗒打出最新新聞,十分有趣。」 「將來會否每張書桌都有一架?」 「十年內可以實現。」 「十年,那麼久?」 「十年後我都大學畢業在做事了。」 「家真。」他們叫他。 「什麼事?」 「寒假到美國科羅拉多阿士本滑雪,你去不去?」 「我——」 「別掃興,快說去。」 「去。」 滑雪勝地也有書店,許家真在那裡打釘。 兩天后他發覺有一個女孩子與他有同樣嗜好。 她在看各式地圖。 怕冷,穿厚大毛衣,連手背都遮住,稚氣可愛。 書店可喝咖啡,他多買一杯,放在她桌上。 她抬起頭來笑。 她伸出手來,「我叫羅一新,香港人,在英國讀書,打算升美術系。」 兩人坐下來聊天,書店靜寂,幾乎沒有生意,他們坐了很久。 雙方像是有許多共同點,坐在爐火邊,談個不休。 羅家代理名牌化妝品,是一門綺麗的生意,家真也略提及自己背景。 羅一新聽說赫昔遜。 她說:「許多人說蓉島真正統治者是赫昔遜建造。」 家真笑,「是嗎,我也聽說香港真正掌權的是賽馬會。」 大家都笑了。 假期後兩人繼續談心。 大家都知道家真有這麼一個小女朋友。 家英向母親報告:「華裔,十六歲,家境很好,有點矜持,相貌娟秀,在美國人士,也真有點緣份。」 一日,家真在學校操場打英式足球,雨後,渾身泥漿,喘氣成霧,忽然有校工叫他聽電話。 他知道是有急事。 電話接到校務處。 是家英找他。 「小弟,聽著,家裡有事,馬上收拾行李,我半小時後來接你往飛機場。」 「什麼事?」家真一顆心像是要躍出喉嚨。 「媽媽昏迷入院。」 家真手中電話咚一聲掉下。 他只來得及通知羅一新一人,就與家英趕回家去。 在飛機上家英給他看蓉島日報的一段新聞剪報。 「警方突然起訴今年三月舉行及協助未經批准集會男子許家華,控方指案中將有十八名證人,有人認為事件是政治檢控。」 家真背脊都涼了。 「怎麼一回事,他不是去了香港嗎?」 「上月他回家,數天后警方便將他拘捕,母親受到刺激,忽感不適,入院醫治,發覺心臟有事。」 家真握緊拳頭,巴不得飛往慈母身邊。 「大哥為什麼回家?」 「聽說他的同伴召集他。」 「那些人比父母家庭更重要?」 「你親口問他好了。」 家英氣忿不已。 一抵埗許家司機便把他們送到山頂私家醫院。 母親已經蘇醒,正由看護餵食。 老傭人看到他們,如獲救星,立刻迎上來說:「先生到印尼開會,剛剛回來。」 家真即時過去蹲到母親身邊,家英接過看護工作。 他們母親微笑,「你倆氣色很好。」 家真聞言鼻酸,他身上還穿著整套球衣,十萬火急趕回,一身臭汗。 母親輕揉兒子頭髮,「我做夢呢,還像少女,穿著蓬蓬紗裙預備出去無憂無慮跳舞,男朋友開了車子接我……」她沒有提到家華。 醫生給她注射,她沉沉睡去。 家英看到醫生有深色皮膚,姓鴨都拉,有點不自在。 他在電話中找到馬律師,商量幾句,意外地與弟弟說:「原來鴨都拉是名醫。」這才放下心來。 醫生把病人情況向他們解釋一下。 一聽到「無大礙」,兩兄弟坐下喘息。 家英握緊拳頭,「我永遠不會原諒家華,他完全不顧親人感受,肆意而為,自私到極點。」 「他的出發點——」 「無論他有多偉大崇高理想,一個人有什麼理由叫家人如此困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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