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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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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 「也許兩個孩子使她地位穩固,無後顧之憂。」 我沉吟。 「也許她已接近勝利階段,不用擔心不能見光。」 「她長得真娟秀。」我說。 「唔,老林豔福不淺,三個女人,各有各味道,而且看樣子,對他還真不錯。」 這男人遲早是要折福的。 老毋道:「出身也很好,受過教育,跟老林有六年了,以前在貿易公司任秘書職,她自認林太太,人家也稱她為林太太。」 沒想到那麼多人爭著做他的老婆。 我說:「等阿戚拍完電影回來,就可以向朱女士交待。」 「明日我再拍他們的天倫圖,他這兩個孩子真可愛,活潑純真,一點也沒有時下兒童那種老三老四,唉,我結婚都四年,膝下猶虛,也看過好幾次醫生,一點結果都沒有,我老婆如今見到人家的嬰兒,會得撲上去摸頭摸腳,唉,有這樣可愛的孩子,折壽也不妨。」 這麼多男人情願減器來做林某,他也算得偉大了。 朱女士住在一間老式房子裡,不很舊,是六〇年代早期蓋的,天花板很高,家具很簡單,但配搭得如她身上的衣著般,恰到好處。 我到她家的時候想:這才是正式的林宅呢。 我在小小的會客室裡等她出來。 會客室的茶几上沒有煙灰缸,而我注意到,林某是吸煙的。他與祝小姐共進晚餐時,煙不離手。 朱女士不讓他吸煙,抑或,根本他已很少回來? 她看到我時面色有一絲意外兼緊張,但很快恢復自然。 我連忙站起來。 「請坐,郭先生。」 傭人斟上香茶。 她穿看家常便服,略施脂粉,皮膚有點鬆弛了,但因為沒有強作掙扎,苦苦以濃妝新裝拉住青春,眉梢眼角的皺紋反而顯得她有內容有靈魂。 我最欣賞她那股嫺靜的氣質,彷佛天跌落下來也聽其自然的樣子。 整個面孔最好看的是她的嘴,仍然飽滿及紅潤。 中年女人的嘴角往往下垂,一派苦澀刻薄相,如再加兩條餓紋,就是個積世老虔婆的造型,不敢領教,打扮得再時髦也會露出馬腳。 但歲月對朱女士特別優待,只留下無限風韻。 她見我半晌不開口,只是喝茶,不禁問:「郭先生找我是一定有事的。」 我這才想起要抓藉口。 我連忙自公文袋中取出大疊相片交過去。 她緊張,以雙手接過,急急翻閱。 我開頭以為她會大受震盪,像其他女人一樣,明知有這麼回事,看到照片後仍會神智大亂。 她沒有,她很快恢復鎮定。 她問:「還有嗎?」 「還有,我的夥計在繼續工作。」 「這是不夠的。」她說:「我還要他們的合照。」 「是祝小姐的,還是——?」 「要那個女人的。」 「請恕我多言。」 「請講。」 「我覺得祝小姐構成的威脅比較大。」 她沉默一會兒。 「但那女人已經生下孩子。」她微弱的說。 這也是事實。我點點頭。 她忽然有點激動,「一個男人,有家庭有子女,還有什麼資格去追求異性?」 「可以的。」我回答:「他可以先離婚。」 「倘若女方堅不允離婚呢?」 我無奈的說:「只要身為第三者的女子不介意,男方雖有家庭,仍然可以與她在一起。」 朱女士嘴唇微微顫動,她說:「多麼不公平。」 我愛莫能助。 過一會兒我實在忍不住,輕輕問一句:「你要同他攤牌?」 「自然要!」 我緊緊閉上嘴巴不語,經驗告訴我,男女之間的事,外人最好不要過問,即使是問了,答了,旁人還是一頭霧水,我們眼中如一加一這種小事,當事人偏偏什麼都看不清楚,在五里霧中糾纏不清。 我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她已恢復嫺靜。 我沒有藉口再留下來,只得告辭。 她送我出來,臨別贈我一句:「郭先生,謝謝你,不過下次,你上來之前,可否與我先通一個電話。」 我紅了面孔,「是是,今天來得匆忙。」 其實我是想攻其不備,上來探聽情況。職業病,不可藥救地好奇,無論是顧客,抑或是受調查的人。 我告辭。 朱女士真是高雅,高得與常人有個距離,如果我覺察對,相信其他人,包括她丈夫林某,也同樣有這種感受。 過潔世同嫌,朱女士在人情世故上必然做不到如魚得水。 她大概不懂得收買人心,否則也不用聘請私家偵探來調查丈夫。人心……買下一堆堆人心又有什麼用?想穿了不如省些工夫。 阿戚洋洋得意的托回底片,他已把影片沖出來。 他誇口說:「我的手臂強而有力,托住十六釐米的開麥拉,穩如泰山,簡直可以做職業攝影師。」 我沒好氣,「把影片放出來瞧瞧。」 他還賣弄鏡頭,先是遠鏡,然後慢慢推近去。 開場見林某在祝宅面前按鈴。 祝小姐來開門,見面,兩人緊緊擁抱,熱吻,一男一女,兩個身子,像是要融在對方身上,黏成一塊,再也分不開來。 我喃喃說:「熱情如火,熱情如火。」世風日下,有妻室的人竟可以這麼放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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