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薔薇泡沫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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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但覺心力交瘁,隨時會得暴斃,只好按熄了所有的電燈,埋頭大睡。 醒來時大雨滂沱,雷電交加,我起床關了窗,忽然覺得寂寞孤單,苦不堪言。 不如嫁人算了,我一刻也耐不住,寫了一封信給史提芬,冒雨駕車到電訊局去把信傳真寄出。 回到家,電話鈴不住的響,我不去理它,蜷縮在一個角落,按亮了電視。 我只希望史提芬在我身邊,多年來關心我的,唯有伊與大姐。 我沒精打采地想: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強人生涯原是夢,我還要捱多少次打擊,才可以達成願望? 史提芬永遠不會明白,單身女人出來做事,除了擠媚眼外,實在尚需要真功夫。 我躺在床上聽雨聽到天明,晨早七時鬧鐘如常大響,順手按熄,不用上班,顯得手足無措。 做些什麼好?我茫然問自己。 做個早餐吧。 胡亂煎了兩隻蛋與香腸,煮了咖啡,取過早報,攤開在桌前。這不是我,有些什麼不對了,我是這麼的空虛彷徨,這不是馬寶琳,馬寶琳應永無軟弱的時候。 我扭開無線電,唱片騎師的聲音清脆響亮地傳出來,咦,這時候應該坐在車裡呢,怎麼還木坐在家? 多年來我已失去思想的本能,我已成為上班升職的奴隸。為的是什麼?換來的又是什麼?在某一座建築物內某一間公司展露我的才華是否就證明我有生存的價值? 我用手支撐住額角。門鈴響了。 我去開門,門外站的是南施,她瞪著我問:「為什麼不聽電話?」 「是你?」我問。 「廢話。」她進屋子,放下手袋,道:「老闆找你。」 「找我幹什麼?」我厭惡的說:「我是不會回去的了,他若有不滿意之處,可以給我律師信。」 「他神情很古怪,無論如何要我找到你,焦急得很呢,你說是不是奇怪?」 老頭一向泰山崩於前而不動於色,我好不明白。 「來,算是給我一個面子,」大姐說:「跟我走一趟,還有,他把辭職信退還給你。」她把信放桌子。 「咦。」老頭是從來不挽留任何人的。 「換衣服吧。」她說。 我呆呆坐在早餐面前,忽然之間興致索然,這場仗我已不願意再打下去。 「累了?」大姐太瞭解我。 我攤攤手,「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爬到那個位置的。」 「我沒退路,」她微笑,「你至少尚有父母留給你的房子首飾,我有什麼?我一回頭,就掉陰溝裡了,我能不走下去嗎?」 「你現在也出頭了。」我說。 「廢話,老闆還有老闆的老闆呢,工字不出頭,多大的帽子也沒用。」 我笑:「幹嗎不籌錢街邊賣鹹脆花生去?自己是自己的主人。」 「你以為我不想?」南施歎口氣。 我換衣裳,「我是決定結婚了。」我說。 「那男孩子很好。」南施讚美的說。 「史提芬?謝謝你。」我取過外套,「來,看看老頭有什麼話說。」 到了辦公室,還沒見到老頭,但女秘書卻如獲至寶,松了一大口氣:「好了,好了,馬小姐來了,馬小姐,老闆找了你一整天,急得象救火車,快進去吧!」過來挽著我手,怕我逃脫似的,我受寵若驚,什麼時候變成一隻鳳凰了? 以前我會覺得自豪,但現在,我只覺可笑,太遲了,我已決定從良了。 我推門進老闆房間,老頭竟然在那裡擦汗,我非常詫異,這外國老頭老奸巨滑,二次世界大戰時當過將領,活到現在,統率著這麼大的財團,什麼每沒見過,我沒見過他流汗失措。 我不待他請,便去坐在他對面。 「我辭職了。」我豁出去說。 「這是誤會,寶琳。」他說:「你回來就好商量。」看得出他暗暗松一口氣。 我臉上禁不住的狐疑之色,他從來不解釋誤會,香港中環人浮於事,誰跑了都不要緊,管理科學系學生三千塊一個,個個都能幹,個個都願意爬在地上服侍老闆。 這不是他。 老頭說:「寶琳,你太衝動,我升奧哈拉,不表示不升你呀。」還直擦汗。 我斷然說:「來不及了,我不喜歡這個人。」我蠻有興趣,這件事後面大有文章。 「寶琳,無論如何,你要做下去。」他站起來。 我嚇一跳,他簡直在懇求我了。 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定要做下去?」 「因為……因為我打算調走奧哈拉,你不會再見到你不喜歡見的人,因為董事局一定要你在這裡做。」老頭說。 「但是我不想再做了,五年來我都坐在那個助理督導的位置,直至昨日下午為止,我要結婚了。」 「天呀。」老頭面色灰敗。 「為什麼非我不可?」我忍不住問。 老頭按桌子上的通話機,跟女秘書說:「快請史蔑夫先生。」 他自己跑去拉開了休息室門,畢恭畢敬站那裡。 這賊老頭,莫非真是大老闆到了?他嚇得那樣兒,媽的平時越是會作威作福的人,見了比他強的人就越是卑微,天生賤骨頭。 我坐在那裡動也不動,靜觀其變,我在這種關頭才發覺自己過去實在付出太多,老史一直是對的,我這樣子犧牲自尊精力,為的是向上爬,可是我到底想爬到什麼地方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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