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薔薇泡沫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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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刻,我看到「莉莉白」號象一隻模型船被捏碎一般,迸散開來,電光火石之間,化為一片火海,幾乎是一兩秒種間,就聽到轟隆隆的爆炸聲,震耳欲聾,強烈的熱氣浪向我侵襲,幾乎把我捲下甲板,烏煙火舌把整輛遊艇吞沒,一切化為烏有,碎骸被炸出老遠,有些就落在我身體,打中我身體,發出激痛。 我震驚過度,呆得發不出聲音來,非但沒有伏下,反而站起身來。 木條碼頭被震得上下浮動,我幾乎站不穩,正在此時,有人捉住我雙足,我驀地尖叫起來, 低頭一看,那雙手全是血,人頭!一個人頭冒出水面,微弱地叫:「救命!救命——」 我本能地拉住他,驚惶中看到「莉莉白」號沉下,餘下殘骸漂浮在湖面。 「幫助我!」那人微弱呻吟。 我躍下水去,托起他的頭,心中嚇得突突跳,老史,該死的老史,該死的男人,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永不在身邊。 我把傷者扶上岸,他大腿受創,血涔涔而下,我害怕得不得了,用毛巾輕輕遮住他,問:「你沒事吧?」 遠處已有救護車與警車的號角傳來。 「沒事了,」我安慰他,「沒事了。」其實是說給自己聽。 號角車還沒到,已有穿制服的人員吆喝著趕到。 他們奔過來,「小姐,你扶著的是何人?」 我張大了嘴巴,呆瞪他們,我不知道是誰。 他們抵達我面前,朝傷者一看,低嚷:「感謝上帝,他平安呢。」自我手中接過傷者。 又有人問:「小姐,你有否受傷?」 「我沒事。」我說。 大隊救護人員已經趕到,一隊隊的警察。 「我只是遊客,」我結結巴巴說:「我什麼也不知道……」 「你的手亦受傷了,隨我們到醫院去。」 「可是,可是……」 可是沒用,我被他們帶到醫院敷藥、錄口供,弄到半夜,再由警車送我回老史家。 老史在門口踱步等我,本來滿臉怒容,見到警車,因詫異而睜大了眼。 我筋疲力倦,因受驚嚇,嗚咽地說:「老史——」 「怎麼了?怎麼了?」史提芬抱住我,「我只離開你十分鐘,你這個女人!」 警官向我說:「小姐,多謝你合作。」向我敬個禮,開車走了。 史提芬給我喝拔蘭地壓驚。 「你真叫我急死了,」他還責備我。 我喃喃說道:「那麼大一艘船,忽然之間爆炸,只有一個生還者,太可怕了,史提芬,我要回家去了——」 「說些什麼呢?這是意外,」他急道:「全世界都有交通意外呢……」 可是那麼大一艘船……我呻吟,這樣的意外足以使我精神崩潰。 一連三日,老史的平房外,都有警察巡來巡去。 我決定走了。 老史送我到倫敦乘飛機,千里送君,終須一別。 這次額外的依依不捨。 密密的毛毛雨下,我們吻別,他說:「下次我會成功。」 對於他的誠意,我至為感動。 我狂怒,將一大疊文件掃到地上,跟女秘書說:「下午我告假。」抓起手袋,搶出門去。 南施一把拉住我,「寶琳,看開點,你這個人,七情六欲都擱臉上,就這點吃虧。來,我們去飲杯咖啡。」她挾著我出去。 在咖啡店內,我再也忍不住,向伊訴苦:「大姐,你想想這件事是否公允,升他不升我,他啥資歷,我啥資歷,就因他一半是白人?陰私刻薄,又不得人心,同樣兩個人並排擺一起,大姐,你挑選誰?這次我辭職是辭定了,我忍也忍夠,做也做夠,五年來我等的是這個職位,老闆定要剃我眼眉毛,今早你有沒有見到那夾雜種的表情?我忍無可忍。」 忽然之間我無法控制眼淚,用手帕捂住了臉便哭起來。 南施歎口氣,「寶琳,你也太好強了。」 「我憑的是真本領!」我大聲說:「下的是真功夫,我放著大好的對象不結婚,捱著這一份鬼差,為的是什麼?」 南施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休息一會兒,把自己的前途想想清楚。」 我心灰意冷,擦乾眼淚。 「打個電話叫他來同你結婚吧。」南施笑說。 「在這個關頭,還同我開這種玩笑。」 「索性我也請了假,送你回家,來。」 「大姐,」我說:「也只有你一個人對我好。」 南施說:「因為你象我小時候。寶琳,做人鋒芒畢露是不行的,你多早晚才改呢。」 我不出聲。 到了家,我取出打字機,立時三刻寫好辭職信,指出老闆這次在升職方面未有給我公平的待遇。 南施看了信,放下說:「寫是寫得真好,但何必不給自己留餘地呢?」 「你替我帶回去,我有四個星期的假可以扣除,餘下一個月,我賠錢給公司,這點點薪水,我還拿得出來。」 南施搖頭。 電話鈴響了,她代我接聽,代我回答,說:「她不在家,她不舒服,去看醫生。」 「誰?」我問。 「還不是阿尊阿積,來約你去看戲跳舞的。」南施不經意說。 我倒在床上,五年來的心機…… 早知如此,不如結婚算了。 我躺床上呻吟。 南施拿起手袋走的時候說:「這是名副其實的無病呻吟。」 她會替我把辭職信帶給老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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