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薔薇泡沫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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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夠了,」他吻我的臉。 「老史,我是不會與你結婚的。」 「別說得那麼決絕,」他吻我的耳珠,「說不定過一陣子,你會前來巴巴的求我呢。」 我微笑。 「好好利用你的假期,休息一下,在回去搏殺,祝你早日再升一級,抱著枕頭與獎章做老姑婆。」 「老史,你好不刻薄的。」 「名流是不會喜歡你這樣的女人的。」他扮個鬼臉,「你太活潑太有意思,人家要的是洋娃娃……」 我一個枕頭摔過去。 「你累了。」他笑道。 我是累了,所以來探望他。 與老史在一起,猶如與兄弟一般,我喜歡他這個伴,每年我總到英國陪他一星期,歷年來他也到香港,但不到半日,人群就把他擠得怕。 「嫁給我。」他說。 「到香港來。」我說。 「我怕香港多過愛你。」他說。 所以我一直沒嫁他。 你讓我離了這個地方,活得再無憂無慮,自由自在,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人生樂趣。 我已經習慣了香港,人踩我,我踩人,穿著漂亮名貴的衣服挽著鱷魚皮包開著跑車擠著交通出去搏殺,下了班軋俱樂部夜總會,週末坐遊艇學開飛機聽音樂會與名男人約會。 或者是無聊的吧,但那種熱浪與煩忙使我排解了時間,我拒絕我也不能夠再過清靜簡陋的生活。這條路終於走到什麼地方,我也並不知道,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老史問我:「你的薪水加到什麼地步了?」 「剛夠花。」我木著臉。 「朝老闆眨眨眼不就可以加了?那些洋老頭看見你巧笑倩兮,骨頭都酥了一半。」他誇張地:「你愛加多少薪水便加多少。」 這麼容易。我兩手疊在胸前,不出聲,有這麼容易嗎? 我有數星期的時間來思考前途問題。 當務之急是換了泳衣到溫德米爾湖畔去躺著曬太陽。 我跟老史說:「走吧。」 「把我當小白兔?我不去。」他賭氣。 「你不去在家幹嗎?」 「改卷子。」 「嘿!」 我自己去了。 躺在長條木碼頭上,鋪塊毛巾,我聽到洋人對我吹口哨,於是微笑。女人總喜歡這樣原始直接的讚美。我將眼睛張開一條縫,看到一隻白色小遊艇,約三十餘尺長,上書「莉莉白」號。 我轉一個身。 太陽在我背上溫暖溫暖,一隻強壯的手按在我肩上,我跳起來。 「喂,是我。」老史的聲音沒那麼好氣,「吃飯了,你在這裡都快烤焦了。」 我懶洋洋的:「有人朝我吹口哨呢。」 「得意得那個樣子!」他說。 我們結伴回家,他已煮好了晚餐。 我笑說:「結婚後你就不會如此服侍我了。」 我將米奇老鼠表取出送他。 「嘖嘖,這算是訂婚禮物嗎?」他問。 「這頂適合你,你是他們其中之一。」我說。 「去你的。」他說:「你才籍童話及卡通生存呢,哼!」但他開心的戴上了那只表。 我哈哈大笑。 啊,跟老史在一起是快樂的,這麼可愛的男人,我何必要將他變成一個丈夫。 我何必要將老史變成一個丈夫,以柴鹽由米醬醋逼得他無立足之處?我有賺錢能力,不必做這等傷天害理之事。 這是我真正的假期,我想。 半夜自夢中驚醒,大叫。 老史撲過來,「什麼事?」 我怔怔地:「夢見我老闆對牢我吼。」 他沒好氣,「你自己喜歡這種生活,我有什麼法子?」他朦朧間只穿一條內褲。 我笑了,吹一下口哨。 他喃喃道:「這年頭的女人——簡直叫人不敢娶老婆。」他生氣而難為情地回房去。 我點起一枝香煙,靜靜地吸。 可愛的孩子,體貼的丈夫,安樂的生活,誰不想呢。深夜,美月,浪漫的湖邊,樹葉婆娑,在這一刹那,我想過去擁抱老史說:「我們結婚吧。」 但連史諾比都說:「半夜三點半所想的事與清晨八時所想的事太不一樣。」 我決定明天再想清楚。 第二天我與史提芬到街市去買海鮮,走過首飾店,他說「等一等」,進去買了副耳環,替我戴上,我感動了,整天用手挽住他。 傍晚一起坐在木碼頭上看風景,那艘「莉莉白」尚停泊在湖中心處。 史提芬跟我說:「到冬天,這裡下的是鵝毛大雪,銀色一片……」 我溫柔地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不知怎地,忽然之間他生氣了,推開我,「你這個頭,亂靠亂靠,人盡可夫!」他霍地站了起來。 我怔住,罵他:「你瘋啦?」 他吃醋了, 老遠指著我說: 「你有什麼貞操感?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老史老史』叫一千聲也不管用,沒一點誠意,」他別轉身走了。 好傢伙,簡直要收買我的靈魂嘛。 不要去睬他,過一會兒就好了。 多麼好的風景,上主呵上主,我是否應該嫁給史提芬? 我轉了一個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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