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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阜氏緩緩抬起頭來:「我勸你速速離開這個家,自求多福,留在這裡,有得你受。」

  「你想怎樣懲罰她?」

  品碩忽然聽得父親笑起來。

  他說:「何勞我動手,她自己會對付自己。」

  說完了,他索性對著瓶口喝。

  接著,跌跌撞撞出門去。

  品碩低著頭,盤算半日。

  既然美國西岸有大學錄取,一年的費用也已匯了過去,不如去闖一闖。

  成年人的世界不由她受理。

  想通了,倒也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母親並沒有出席她的畢業禮。

  別的家長都來了,身上掛滿相機攝像機,不顧秩序,湧到前座取好鏡頭,有的甚至伏到地上。並且都希望見一見阜品碩。

  「你就是名字中有六個口字的阜同學?九科A級究竟如何考得?平時媽媽給你吃什麼?」

  她的父母沒有來觀禮。

  回到家,脫下穿了多年的校服,找母親說話。

  方月心抬起頭來:「我要去觀禮,替我拿一套衣服出來,換好馬上去。」

  「媽媽,」品碩溫和地說,「今早已經舉行過了。」

  「那可怎麼辦?」她瞠目結舌。

  「沒關係。」

  「你會不會怪我,哎呀,這可怎麼辦?」

  品碩把母親擁在懷中:「沒事沒事,你放心,大家都很好。」

  到了這種地步,任何人都看得出,方月心的精神出了毛病。

  就是這一天,有人來探訪她們母女。

  那是一位穿鐵灰色套裝戴珍珠耳環的女子,她臉容秀麗,笑容可親,自我介紹:「我是許方宇律師,這是我的助手喬珊。」

  她們進屋子坐下:「品碩,你與母親都需要幫忙。」

  品碩呆呆地看著她們兩個,孤苦的她想:莫非真的有守護天使這回事?

  「你們是誰,為什麼要幫我,又怎樣知道我家有困難?」

  「喬姐姐是護士,她想為你母親檢查一下,我們不是壞人,你請放心。」

  方月心並不拒絕,她輕輕躺下,由護士檢查。

  喬珊抬起頭來,只輕輕說了四個字:「遍體鱗傷。」

  許律師震驚:「應該怎麼做?」

  「報警送院。」

  「不,不,」方月心跳起來,「我要照顧女兒,我不去醫院。」

  許律師不禁心酸,事主神智不清,已不知道此刻其實由女兒照顧她。

  品碩依偎著母親:「好,不去,不去。」

  許律師輕聲說:「品碩,你母親急需救治。」

  「我明白。」

  「我們有最優秀的專科醫生幫她治療心理及身體上的創傷。」

  「你們倒底是誰?」

  「我是一個律師,代表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委託人,他差遣我來查探你們有什麼需要?原先我以為最多不過代你往長春藤大學報名,誰知打聽之下,發現你們母女……唉。」

  她無法再說下去。

  「那人是誰,為什麼無緣無故關心我們?」

  許律師說:「因為,他說,你也曾經不計報酬地善待過他。」

  「我不明白,我聽不懂你說些什麼,他倒底是誰?」

  「品碩,別研究這些了,勸服母親,送她入院,接受醫療。現在我立刻幫你聯絡寄養家庭,同時入稟法院辦理此事,這裡不宜久留,你父親似一枚定時炸彈,隨時都會爆發。」

  許方宇對喬珊說:「你留在這裡,我去法院辦理手續。」

  許律師走了沒多久,方月心叫痛。

  品碩喂母親吃止痛藥。

  喬珊試探:「醫生有更好的止痛劑,我同你去附近醫務所找醫生好不好?」

  方月心搖搖頭。

  「我送你入院,品碩陪你,你不必怕。」

  她忽然清醒了,微微笑:「我不怕,我活該,一切都是我的錯,這是我應得的懲罰。」

  「不,」喬珊輕輕說,「醫生會告訴你,一切出於不幸,你不是罪人,為了女兒,你需振作起來,馬上離開這裡。」

  她頹然:「我出走過一次,還不是要返來,打回原形,我走投無路。」

  喬珊握住她的手:「不,你聽我說,有一個關注小組,數十個成員,遭遇與你完全一樣,你並非惟一的不幸人,來,我陪你去醫院。」

  方月心似有領悟,靜靜聆聽。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有一個聲音冷冷響起來。

  「你是誰?你憑什麼來管我的家事?」

  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是什麼人。

  差十分鐘就可以說服事主到醫院去,偏偏這個人在要緊關頭出現。

  喬珊轉來斥責他:「方女士是一個市民,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你怎可禁錮她?」

  阜氏一聽,大怒,伸過手來,抓住這名多管閒事的看護手臂,把她拉到大門口,硬生生把她推出門去。

  喬珊險些摔跤,也顧不得手臂酸痛,立刻取出手提電話報警,並且不顧危險,大力拍門。

  「品碩,品碩,給我開門!」

  她聽不到糾纏打鬥的聲音,於是再撥一個電話給許方宇。

  短短五分鐘時間,員警趕到,按鈴,拍門,都沒有回應,接著,許律師也奔上來,向員警簡單報告屋內人物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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