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七姐妹 | 上頁 下頁


  台青念了一遍,長長籲出一口氣。

  「再下去,就沒有消息了,一共只能追溯到六代。」

  「已經了不起。」

  尹白笑說:「我還有個新發現,照中同人的講法,我們祖父這一脈,因為沒有男孫,只好算絕後。」

  「什麼?」未來建築師震驚地欠一欠身。

  「無後。」

  「那我們是什麼?」台青漲紅面孔。

  「我們是隨時外嫁跟隨夫姓的女孩子。」

  「落後!我們身上難道不流著沈家血液?」

  尹白笑吟吟地說:「誰落後,中華民國,還是全中國?」

  台青且不理姐姐的挪揄,委屈的說:「我們的子子孫孫起碼也是沈家的外孫呀。」

  「他們不是這樣算的。」尹白搖頭。

  台青為之氣結,怔在那裡。

  「我調查過,叔公那一代養有男孫。」

  「我不關心男丁,他們那邊與我倆同輩的又有幾個女孩子?」

  「表叔表伯共有四個女孩。」

  「呵,七姐妹,」台青大表興奮,「在哪一鄉哪一縣?」

  「她們統統不住在中國人的土地上,」尹白告訴她,「叔公是最早移民的一代,飄洋過海,在三藩市落腳做雜貨店,不幸在那次大地震中罹難。」

  台青惋惜的說:「父親從來沒有把這些告訴過我。」

  真是一個單純的女孩,全憑學校及家庭教育吸收知識。

  「其中一位表叔竟落籍馬達加斯加,那個地方不錯,當地盛行法語,他經營六口福,是個生意人。」

  「這樣說來,他們的女兒未必會講中文。」

  尹白點點頭,「你猜得有幾分理由。」

  台青問:「你認為誰比較幸福?」

  尹白把族譜收起來,再叫一客覆盆子霜淇淋。

  過半晌她回答:「我不知道,對我來說。快樂非常簡單,只要身體健康,口袋裡有零用,男生的電話不停,感覺十分幸福。」

  台青笑。她一直聽說這個商業都會的人最現實,從不追求虛無飄緲的事,一見利之所在,即對飛身撲上,榮辱不計,風氣獨特,堪稱只此一家。今天在姐姐的話中證實這一點。

  台青還懷疑尹白中文書寫不大靈光。适才的族譜,便是用英語撰寫。

  尹白不象中國人,也不是英國人,肯定半中半西,精神上是個混血兒,住在一個世界聞名的小島上,它卻不是一個國家。

  台青不願意做尹白,太沒有歸屬感了,她樂意做自己,一聽到三民主義吾党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便馬上站立致敬。

  這個城市的最高統治人竟是一位棕發藍眼的外國女士,太不可思議。

  過半晌她說:「我想請你陪我去挑一隻手提包。」

  「啊,可以,這些我最內行。」

  剛要結帳,有人走過來,親呢地把一隻手擱尹白肩膀上。

  台青好奇地打量這位高大英俊的男生,他身上的西裝已經團得稀皺,穿鞋不穿襪,外形十分不羈,台青聽說過這是最流行的打扮,無奈不太接受。

  是姐姐的男朋友?

  他坐下來,伸出手,自我介紹,「紀敦木。」

  他沒有與尹白交談,一下子就回到原來的座位去,台青看了看,那邊坐著一桌男生,其中一個還是印度人,還包著頭,台青認為蔚為奇觀。

  只聽尹白說;「我們走吧。」

  台青問:「你的朋友呢?」

  「隨他去。」

  台青笑,這三個字十分暖昧,相信尹白無論如何做不到隨他去,卻欲擒故縱,特地表示不在乎,硬生生吐出這樣若即若離一句話。

  在這方面,台青又覺得尹白有著太多的中國傳統女性味道。

  台青終於選到理想的手提包,尹白送給她當禮物。

  姐妹在酒店大堂分手。

  家裡客廳堆滿行李雜物,尹白大吃一驚。

  沈太太們擬了一張購物單,但凡人人用得著的衣物電器藥類諸物,都多置幾倍,還有三台彩色電視機待到達目的地方取貨。

  尹白笑道:「媽,你只會講粵語,有無研究過與大伯伯他們如何交通?」

  「我也調查過了,沈家祖籍杭州,故此普通話全帶鄉音,不比我更靈光。」沈太太笑。

  尹白也笑。

  沈先生十分緊張,把親戚的近照全排出來逐一認人,務求一見到面便可以叫出名字。

  尹自取過大伯伯的照片,不禁無言,他看上去相當蒼老憔悴,比起二怕的強壯自信,及父親的清臒靈活,宛如大上十多二十載,頭髮花斑不在話下,面孔上也刻劃著太多風霜。衣著極為隨便,身上那件混合紡的襯衫還是父親的舊衣,上次有遠親來,父母連新帶舊托人帶去,大伯什麼都不肯接受,只選一件舊衣服。

  他的身份也不方便隨意接受饋贈。

  「咦,這張照片我沒見過,是誰?」

  「你猜猜。」沈先生笑。

  公園的荷花池作背景,相片中的少女清秀脫俗,仍然梳著辮子,海軍領襯衫配裙子,球鞋短襪,小圓臉笑靨如花,象一個人,一時尹白又說不出象誰。

  靈光一現,尹白說:「這是大伯伯的女兒。」

  「說得不錯,這是你二妹沈描紅。」

  呵對,崇拜紅色及太陽。

  沈太太說:「長得最似你祖母便是她了。」

  難怪,尹白看過祖母唯一的一幀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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