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七姐妹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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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母親同她說:「紀敦木打過電話來。」 尹白嗯了一聲。 沈先生略表不滿,「仍是那個混血兒嗎?」 尹白不出聲。 沈太太給丈夫一個眼色,「做做朋友無所渭。」 沈先生猶自說:「混血兒古怪的多。」 尹白忍不住笑,「有什麼正式的統計數字支持你的論點?」 沈太太說:「你們換一個話題吧,讓尹白有社交的自由。」 尹白一邊進房一邊說。「謝謝你母親。」 沈太太推了丈夫一下,「你再嚕嗦,她一煩,不是立刻去嫁他,就是搬出外住不受你管,真不識時務。」 沈先生不服,「那個紀敦木有一雙賊眼。」 「沈國武,你老了。」 「是,」沈老三索性豁出去,「我怕他自我手中把尹白奪去,我不忿,我妒忌,好了沒有?」 「神經病。」 他忽然笑了,「在你目中,我一直是個神經病。老王說過,身為男人假如一生中沒有機會被女生叫過神經病,損失太大。記得嗎,第一次約你,遞上小束毋忘我的時候,就被你叫神經病。」 沈太太一怔,「有嗎,我這樣叫你?」她側頭想一想,「未免太小家子氣了。」她直笑。 尹白在走廊中把這番話全聽在耳朵裡,不禁會心微笑。 第二天與紀敦木午餐時,她問他:「有沒有人說過你是神經病?」 小紀大吃一驚,「老天,沒有。」 他不知道他的損失有多大,尹白微微笑。 「對,令表妹長得可漂亮?」小紀的字典中沒有堂妹這種詞匯。 「沒話說。」 「比你更好看?」 尹白內心驚喜,表面不動聲色,只是笑吟吟,「說你是井底之蛙真沒錯,我與我妹妹提鞋都不配。」 「有機會讓我見見她。」 「人家很忙,要隨父母去上海探親。」 「呵那個你講過不止一百次的探親壯舉。」 「是,她們將回去尋找根源。」 §二 尹白已經取到兩個星期的大假。下午她會合台青,貪玩做了一個簡單的族譜。 她們的祖父母仍然健康,尹白告訴台青,爺爺是清朝人,今年八十歲,光緒年間出生。 台青瞪大雙眼,不能置信,表情可愛,尹白不由得對她消除了幾分敵意。 「奶奶七十七歲,最好算了,在你們那個民國元年出生。」 誰曉得這句話激怒台青,她立刻說:「什麼叫我們的民國,明明是中國人的民國,是中山先生在辛亥革命後建立的民國。」 尹白當然不會忍氣吞聲,順手扯過一張中文報紙,硬是要台青讀報頭的日子:「看到沒有,公元一九八八年八月二日,你以為是我杜撰的?」 「殖民地。」 尹白為之氣結,「我們之間最大的難題是有人固執地墨守成規。」 台青站起來,作進一步辯白:「沒有想到你連民族民生民權都沒有認識。」 尹白聲音壯起來,「你難道又有讀過本市的基本法?」 大人們聽見嘈吵聲,連忙進來解圍,「喂喂喂,公眾場所,勿談國是。」 兩位沈太太齊說:「女孩子為什麼不研究一下服裝髮型化妝呢,姐姐應該帶妹妹去逛逛購物中心。」 尹白難為情,只得問台青:「要不要上街逛逛?」 台青亦覺适才過份,「請帶我去喝英式下午茶吧。」 兩對沈先生太太才松下一口氣。 姐妹倆乘車到市區,找到咖啡所,尹白為台青叫了蜜糖薄荷茶。 咬著青瓜三文治,台青不得不在心中承認,這個英屬小島的確有它一套風味。 這會子兩姐妹又心有靈犀了,尹白說:「你們的城市也真夠繁華的。」 「十年前來過,你還有印象?」 「有,都記得。」 尹白對台青的印象非常深刻,那是一座朱紅大門的庭院宅子,隔著矮矮圍牆已經聞到各式花香,蜂兒長鳴,人人巴不得就勢躺在陰涼竹榻上打一個中覺。 講福建話的二伯母會得種花,巴掌大的蘭花由萌牙培植出來,一棵棵掛在架子上,美麗得太過份,開頭尹白還以為是假花。 南院養著一隻小狗,叫得利。 小小的台青穿襯衣短褲,一雙金色釘珠片拖鞋曾令尹白羡慕良久。 姐妹倆真的好久沒見面。 台青想起:「對,剛剛我們說到祖父母。」 尹白把族譜取出,鋪在咖啡桌上,繼續解說:「祖父一直在洋行做出入口生意,局勢起變化之後,回鄉退休。他的父親,即我們的太公,是位二世祖,沒有職業,靠收田租為生。」 「太公只生祖父一個?」 「不,太公有兩個兒子,其中一位是我們祖父,另一位是我們二叔公。」尹白因將所有親戚關係名稱搞得一清二楚,不禁洋洋自得起來。 台青亦表示佩服,「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我曾寫信到內地詳加詢問。」 「請說下去。」 「太太公,即是太公之父,環境不錯,是個地主。太太太公,則在太平天國手下當過兵。」 台青抬起頭來,聳然動容。 尹白輕輕說:「你完全對,洪秀全打敗仗的時候,太祖若不是逃得一命,今天,我同你,就不會坐在此地喝茶談天。」 「太太太公尊姓大名?」 「他叫沈飛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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