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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大柏太太一坐下便把獨生子的病況說了一遍。

  小柏太太心中忐忑,不知對方來意如何。

  如瑛保護娘親,雖然精神不佳,也陪伴在旁。

  那一位柏太太高大、碩健、威猛,衣著入時,雖然一大把年紀,姿勢仍神氣得不得了,看得出是發號施令慣了的人。分明是有求而來,卻還一臉纖尊降貴模樣。

  振川十分不自然。

  相信柏氏母女也有同感。

  大家都似豎起毛弓著背預備打架的貓。

  那位柏夫人說:「如玨同我說,只有如瑛可以幫他。」

  她終於說出來意,但口氣仿佛像是給如瑛一個機會,抬舉了如瑛。

  振川暗暗為如瑛難過,到今天,靠山已倒,這位老太太尚且咄咄逼人,當年不知如何緊張厲害。

  但是如瑛並無動氣,她很平靜地問:「我怎麼幫?」

  「如玨懇求我,叫你到醫院去見他一面。」

  「他不過是受驚發燒而已,吃了藥躺兩天就好。」

  「他說只有你可以幫他。」

  「沒有這種事。」

  大柏太太沉默了。

  振川發覺她握著鱷魚皮的手在微微顫抖。啊,她愛子心切,內心矛盾,不知是放棄尊嚴苦苦哀求好,還是拂袖而去為上。

  振川有點不忍。

  也是活該,看樣子要挫挫她的銳氣。

  終於,她作出抉擇,低聲下氣地說:「如瑛,你若有空,請你去看他一次。」

  振川連忙轉頭看如瑛。

  如瑛鐵石心腸,「他糊塗了,我無能為力。倒是白叫你空走一場,你請回吧,阿一,送客。」

  大柏太太的面孔轉為煞白,嘴唇抖動兩下,悶聲不響地站起來,走向大門口。

  如瑛的母親歎口氣,低著頭回房間去。

  數十年的恩怨,怎麼算都算不清。

  振川知道不應干涉別人家事,但仍忍不住地說:「如瑛,去看看他如何?」

  「對不起,我做不到,我不能愛我的仇敵。」

  「抑或你根本不懂得如何幫他?」

  如瑛看他一眼,「你不必用激將法了,振川。」

  振川攤攤手。

  「他不會有大礙的。」

  「萬一他死翹翹,你多寂寞,請想想,這些年來,你倆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死纏爛鬥,互相光輝豐富了對方的生命,他要是一病不起,你就孤苦了。」

  如瑛不響。

  她家的老傭人進來說:「小姐,王先生來了。」

  可不就是王約瑟。

  剛巧碰到如瑛深嫌振川忠言逆耳,她便說:「我等他好久了,快請他進來。」

  振川低下頭,知道如瑛不高興,也有點灰心,一千樣事件件依她,略有半宗不合意思,就一點面子都不給。

  振川說:「你們慢慢談,我先走一步。」

  如瑛本待叫住他,王約瑟偏偏已經進來,只得噤聲。

  老王與振川一照面,且不去理他,只管說:「如瑛,好消息,我們又做成一單生意,這一季已經封了蝕本門。」

  振川索性側側身離開書房去。

  隨得老王這種人去獻殷勤好了,祝他勝利。

  下午回到公司,辦妥急事,振川到醫院去看柏如玨。

  振川並不特別同情柏如玨,但一則他想瞭解真相,二則他真想化干戈為玉帛。

  到了特別護理室,振川發覺大柏太太並無言過其實,柏如玨的情況的確可怕。

  他似在熟睡,但翻來覆去,不得安寧,雙目緊閉,不過喃喃自語,聽不清他說些什麼。

  最叫人難受的還是他的面色,一張紙似的,血液中像是被澆進漂白水,血紅素一下子消失。

  他母親坐在病榻邊。

  她認得振川,向他點點頭。

  振川輕聲問:「我可以同他說幾句話嗎?」

  她點點頭,留意振川身後,希望看到柏如瑛,但是失望了。

  她離開病房,掩上門。

  振川趨向前去喚柏如玨。

  他聽見了,微微睜開眼來,看到振川,連忙一把抓住他:「如瑛呢?」

  振川沒有回答。

  柏如過喘著氣,「她,沒有來?」

  振川搖搖頭。

  柏如瑛頹然倒下,已經一額汗。

  「包維爾夫人說,唯有她可以幫我。」

  振川說:「你怎麼樣,是否熱度一直不退?」

  「夢,噩夢……」

  振川有點難過:「不要害怕,夢是不存在,暫時性的幻覺而已。」

  但是柏如玨說:「只要夢一直做下去,就是真的,生命還不是一樣嗎?」

  「如瑛怎樣幫你,請告訴我。」

  柏如玨緊緊閉上雙目,不再言語。

  振川歎一口氣。

  柏如玨不打算再與他說話,振川只得告別。

  站在門口的大柏太太,此刻看上去,也與一般憂傷的母親沒有什麼分別。

  振川向她點點頭離去。

  回到家中,裝修師傅還沒有走,老區正在指揮如意。

  玻璃已經裝上去了,加添乳白色織錦窗簾,新的家具還未拆開,牆壁上已漆上新漆,十分光潔。

  氣象一新,但是,歡迎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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