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你的素心 | 上頁 下頁


  子山雙眼瞪得似銅鈴大,「啊,」他說,隔一會,又說:「啊。」

  這時羅佳身邊的電話響,他聽了一下,忽然變公,他也啊了一聲,兄弟心靈相通,羅祖立刻向他看去,只見羅佳低聲答:「明白。」他收起電話。

  羅祖說下去:「統元在三十一年前買下史密夫堡油田,當年該處並無理想產油量,但是據地質探測組研究報告,卻是有前途的一項投資,統元於是連大奴隸湖附近一帶極地也低調購下。彼時中東產油國雖有戰爭,但規模尚未擴大,還有,中國尚在發展中,對石油不如今日般渴求。」

  子山說:「這是一件大事。」

  「統元仍然低調處理,在攝氏零下四十度處理鑽油工業並非愉快的工作。」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所以礦工年薪高達十二萬元,你要知道,加國一個普通家庭夫妻二人平均收入只是五萬,年輕礦工三年便成小富,不愁沒有人才。」

  車子駛到市內會議中心,他們下車。

  羅氏兄弟一左一右與朱子山乘電梯進入頂樓會議室,周老西裝筆挺迎出。

  子山被安排坐在會議桌另一端單獨位置。

  秘書給他一杯咖啡,還有一隻小小銀扁壺,子山旋開蓋子聞一下,香氣撲鼻,原來是拔蘭地酒,他加了幾滴在咖啡裡,喝一口,定定神。

  秘書把文件逐份入在桌子上,無微不至地調校室內光線,這時林智學與他女友赫珍珠走進會議室,他們見到子山,忽然一呆。

  兩人身邊還有一個高大的外國人,棕發棕眼,一看就知道是意大利裔。

  羅祖意外。「大使先生,你好。」

  那大使年輕且傲慢,「林先生邀請我前來觀禮,這是一宗盛事。」

  「觀禮貴賓請坐這邊。」

  子山在會議室另一端靜觀其變。

  最吸引他目光地是赫珍珠。她穿著辦公室套裝,但不知怎地,深灰色外套與裙子窄得不能再窄,蜂腰盛臀,使她與觀眾均透不氣,她把頭髮挽在腦後,鮮紅嘴唇叫她看上去像洋娃娃般明豔。

  子山知道他受人錢財,替人消災,必須演好這個角色,莎翁說:整個世界是一個舞臺,扮演林智科並不困難,他維持緘默,坐在這堂佈景裡。

  一會,伍福怡進來,晶瑩的她先趨近子山,雙手搭在他肩上一會,子山有溶化感覺忍不住把臉轉過去,在她手背貼了一下。

  這一個不足半秒的動作卻瞞不過周老,他立刻過來說:「福怡,這邊。」

  福怡被安排坐在大使與赫珍珠之間,她的優雅脫俗與赫珍珠恰恰相反,但是,毋須置疑,兩人都是難得的美女。

  接著,中方的代表出現,一行數人,斯文有禮,看上去與一般銀行區行政人員並無不同,子山知道其中一人是能源部長。

  周老介紹說:「統元的新領導人林智科。」

  子山一一握手,然後重新坐下,他覺得有點緊張,於是轉背去,對著扁壺,再喝了一口酒。

  那邊林智學冷笑一聲。

  赫珍珠低聲說:「他居然醒得過來。」大惑不解。

  林智學瞪她一眼,珍珠噤聲。

  周老在雙方律師見證下先署名。

  中方剛要動筆,忽然聽到那位大使先生冷笑一聲說:「表面上這是一項純商業交易,可是,美國能源部想知道,為何中方竟然出價比市值高出三十個巴仙。」

  周老轉過身去,「納波拉斯先生,價高者得。」

  大使站起來,惡言相向:「把極地挖掘得千瘡百孔,嚴重破壞地球生態,而加國居然置之不理!」

  中方代表一聲不響,簽上名字。

  大使年少氣盛,提高聲音:「歷史證明我國尊重鄰國如兄弟,而鄰國卻不停叫我們失望。」

  朱子山已憋氣多時,忍無可忍,他緩緩站起來,羅祖羅佳二人急急向他使眼色,他置之不理。

  朱子山的聲音比大使更傲慢:「歷史可證明貴國自華盛頓及格蘭等總統起,就熱衷合併鄰國論,最近更為北極圈地界無理取鬧,貴國連國家公園都鏟平找石油,又有何環保可言?」

  不止大使臉色大變,周老亦睜大雙眼,福怡尤其驚訝。

  不過子山還沒有說完,他告訴大使:「這次合約雙方甲是東方石油,乙是統元地產,史密夫堡在加國,與貴國有什麼關係?」

  大使大聲說:「我是觀禮嘉賓。」

  「識禮者為貴客,無禮者是惡客,請你出去。」

  大使下不了臺,拂袖而去。

  這時,子山才對他自己的行為大吃一驚,背脊出了一身冷汗。

  噫,他完全失去控制。

  可是東方石油代表過來伸出手,熱烈相握,他們滿面笑容,卻不提剛才之事。

  子山見儀式已經完畢,知道大功告成,解掉圓點領帶,把扁壺裡的拔蘭地一飲而盡,哈哈大笑。

  周老在一旁吹胡瞪眼。

  子山趁他們雙方討論細節,溜到電梯大堂。

  剛想逃脫,有人叫他:「智科,你去哪裡?」

  這是伍福怡叫他,他無法不聽命,他身不由主轉過頭去,只見清麗的她露出雪白貝齒,笑容猶如雲層裡透出的太陽晶光。

  她說:「智科,今日你怎麼了?」言若有憾,心實喜之。

  「忍無可忍。」

  羅祖站在他們身邊輕輕說:「世上不止他們可以暢所欲言。」

  「這名大使時常呼喝他國總理,討厭到極點。」

  福怡看著子山,「今天你有點不同。」

  子山別過頭去。

  福怡說:「鬥無禮者不是值得鼓勵的事,但智科這次說話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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