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沒有月亮的晚上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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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搖頭,「會有幫助嗎?」 「肯定有。」 「我願意相信。」 但心中卻沒有信心。 我站起來告辭。 「你到什麼地方去?」周博士關心我,拉住我的手。 我茫然說:「不知道。」 「我總是在這裡的。」 「謝謝你。」 秘密傾吐之後,更加空虛,在周博士心目中,這件事也不見得獨一無二,有心理病的人日日在她面前穿插打轉,什麼稀罕的故事她沒有聽過。 當年的檢察官是位小姐,充滿靈魂愛心以及工作的熱忱。 她問年輕的我:「為什麼要傷害他人身體?」 我冷冷答:「我要挖出那人的心,祭我亡母。」真戲劇化。 他們大驚失色,召了心理醫生來與我談話。 不是嗎,虐待我,唯一痛心是我生母,間接就是侮辱我母親,非要為她報仇不可。 這使我律師忐忑,一個精神不正常的未成年少女,很難人罪,誠然,但是我的鎮靜,又不似精神錯亂的人所有,他只好等待醫院的報告。 陳國維在這個時候,進入我的生命。 外婆把他帶來。 我也記得那一日,已經十一月了,天氣出奇的暖和。 我在女童院內受監管,穿著他們發下的袍子,已經放棄一切,睡醒也不起床,拖我也拒絕起來。 同房的女孩巴不得到操場玩,我一個人在房間裡,陳國維在背後叫我。 「海湄。」他的聲音有一股魅力。 我猶疑一刻,轉過頭來。 看到他穿著深色的西裝,英俊、溫柔、堅定,在那一刻起,我決定信任他。 女人常犯這種錯誤,毋論年紀,她們的直覺總是欺騙她們。 陳國維在那一次確實救了我。 我認為沒有選擇,外婆已經年邁,而他肯安置我。 其實路是人走出來的,本可以用母親留給我的款子繼續讀書,住在宿舍中,掙扎向上,做一番事業。 但那時沒有人教我,指給我一條明路,我從來不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因循到今日。 酒店歇業,我到附近的沙灘去。 星期一的大清早,周海湄居然在太陽底下出現,坐在帆布椅子上,看那碧藍的海。 一對青年男女躺在沙上,半截身子浸濕,穿一式的毛衣短褲,是熱戀中的情侶,緊緊地擁抱,不斷接吻,世界再也沒有其他,也不必要有其他,神仙不過是這樣罷了。 整個小小私家海灘上,只有這麼三個人。 眾人都上班去了,為何這一雙男女不用工作?他們是否故意告假來溫存,抑或日日如此悠閒? 他們這樣需要對方的身體,活著就是有這個好處,身體是柔軟的,活動的,溫暖的,抱上去感覺良好。 「海湄。」 真不相信,國維竟追到這裡來了。 我抬起頭,不,來人不是國維。 他開口說話,他竟然重新開口說話。 因為太過詫異,我也大方起來,「我以為你怕我,不肯再見我。」 他坐在我身邊,雙臂抱著膝頭。 「你並不覺得意外?」他看著海。 「你一定會得再出來。」我看著那一男一女。 「為什麼如此肯定?」 「我不止欠你一點點,你也不止欠我一點點,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他訕笑。「這次弄假成真了。」 據說總是這樣的,當事人永遠相信他是全人類最瀟灑的一個,事發後可以輕鬆地拍拍手離開現場,一點兒蛛絲馬跡都不予留下。但不,結局永無如此理想,結果往往淩亂一片,脫不了身,當場受捕。 「我怕你再來,又怕你不再來。」他說。 「你認為我會不會再來?」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 「現在已沒有必要告訴你,說我會來,你變得白等,說我不來,又怕你不甘心。」 「沒想到你這樣懂得玩這個遊戲。」 「這還是我第一次玩呢,而且到此為止,已經不好玩了。」 他同意,點點頭。 我說下去,「在還沒有認真的時候,最好玩。」 我在一次又一次回頭找他時,已開始認真,一個人認真,而另一個不,尚能玩下去,待他十分鐘前開口同我說話,兩個人都認真起來,遊戲宣告結束。 「你打算離家?」他問。 「那並不算是家。」 潮水漲了,那一雙戀人幾乎全身陷入水中。 水在這種天氣應是冰冷的,但熱戀中的人根本已失去其他的感覺,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世界仍然醜陋絕望,但不要緊,他們活著是真正活著,一個人的生命突然有兩朵燃燒的火花,燒進心裡去。 我羡慕得眼睛發綠。 「看見沒有?」 他點點頭。 我感喟,難怪日後受罪也值得。 我看著他,「你也可以令我真正地活一次。」 「今夜。」 「你也喜歡夜?」 「但今次必須是個夜晚,你到酒店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現在不能看?」 「必須要在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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