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沒有月亮的晚上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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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 「過幾個小時你會知道。」他微笑。 他的遊戲項目真多,但即使不住地玩,終有一日會玩完,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我太愛玩了,除去玩,什麼都不會,一點兒別的選擇都沒有。 「我來。」 「午夜。」 「不見不散。」 他沒有即時離開,仍坐我身邊,那古怪的緘默已經回來,下巴抵住膝頭,他不再說話。 那一男一女已向海中心遊出去,似海鷗一樣,只餘一小點。 「他們會回來嗎?」 他沒有回答。 這樣燙熱,能夠冷卻一下,也是好的,怕只怕捲土重來的時候,更加不可收拾,有燎原之勢。 我想起來,「酒店不是在裝修嗎?」 一回頭,他已經離去。 我還看得到他的背影,白衣白褲,手插在袋中,並沒有勝利者躊躇滿志之態。 就是他,他使我興奮、意外、快活、刺激,所以我眷戀他,苦纏著他。 今夜我們將進人什麼樣的世界? 天氣是有點冷了,穿著絨線手套,還覺十指冰冷。我朝手心呵一口氣,是太緊張了。 帆布椅真舒服,實在不想起來。 戀人還未回來,像是已在浪花中消失。 太陽隱沒,紫灰色的天空有點陰涼,我站起來,沒發覺潮汐已浸至足踝,一雙布鞋濕透。 老了會風濕,但我懷疑我們這一票人是活不到七老八十的,真好。 我回家。 滿以為陳國維不在,但偏偏他沒有出去。 故意避開他,他走到客廳,我躲到房間,他才在走廊出現,我逃人工作間,躲無可躲,只得往露臺站著。 最後我問:「你怎麼不出去?」 「這是我的家,我愛怎麼就怎麼。」 走火入魔之後便會這樣,你說東他說西,一定要事事作對。 忽然之間心頭一震,我知道他像誰,他似我父親,用他全部的時間精力來與我作對,眼睛忘不了盯住我,偷偷監視我,永不放過。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背脊有兩個洞,是被父親的目光燒出來的洞,血肉模糊。 如今這一對怨恨的眼神又回來了,觸著舊傷口,比從前更痛。 朝天歎一口氣,這樣的日子還怎麼過? 「國維,我要同你分手。」 他不出聲。 「我們並無正式結婚,也無孩子,分手沒有麻煩,毋需手續。」 「你想拋棄我。」他冷冷說。 「你是陳國維大律師,此刻季子多金,別人定當是你甩我。」 他最要面子,替他解決面子問題,一切好說話。 「他是誰?」 「我只想出去找一層小小的公寓,從頭開始,過新生活。」 「做新女性?哈哈哈哈。」 開始了。 開始用刀互砍,什麼言語都能刺入對方的心,就說什麼話,諷刺、侮辱、惡罵,無所不至。 我不會反攻。「無論怎麼樣,我們之間完了,找到地方就搬出去。」 「然後不住地找男人,一個接著一個,等到年老色衰,用錢來買?」 我要避開他。這樣越說越僵,一點益處也沒有,但他不住嘴。 陳國維在我身後說:「同你母親一模一樣!」 我緩緩轉過身子,「你別牽涉到我母親,有人試過在我面前侮辱她,結果得到什麼結局,我想你應當最清楚。」 他嘿嘿兩聲,「恐嚇我?」 「不,」我低頭說,「不要逼得我太盡。」 國維不語,有點恐懼。 太像了,太像父親那複雜的情感,不捨得,又憎恨,巴不得我離了跟前,又怕寂寞,腳底隨他呼喝的小叭兒狗要走,走到哪裡去?簡直不可思議,找到別的更好的主人了嘛…… 我掩上雙耳,輕輕說:「不要逼我。」 夜深,鎖在房裡打扮修飾。 抓起手袋,輕輕自露臺爬出去,可惜在一株棘杜鵑處鉤破了絲絨裙。 聳聳肩,不敢用車,怕引擎聲驚動陳國維,一直步行出去。 到大路,突然有輛車用低燈著牢我閃兩閃,一轉頭,心中一喜,果然是他。 像是怕嚇著我,他把車子慢慢駛過來。 他的目光也是難以形容的,仿佛見到的是一隻鬼,不是我。 這只鬼還是拉開車門,上了他的車子。 他把頭擱在駕駛盤上,看著我,像是自言自語,有一股茫然,他說:「我一向是不回頭的。」 這次是為什麼破例? 他喃喃地說下去:「而像我這樣的人,是不懂其他的。」 他把車子開出去。 而我,也明明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不過絲毫不介意,一點兒不抱怨,也絕不記恨,因為他能給我今夜這般的樂趣。 兩個邪惡的人,在黑夜中偷偷活動。 到達他的地方,發覺職員全部換過,他那好心腸的經理呢,也撤了職嗎? 許多陳設都變了款,地毯及牆紙燈飾也是新的。 很好,沒有不愉快的記憶。 他帶我到一個新的跳舞廳。 「樂隊呢?」沒有音樂怎麼行。他指指桌上一隻小小的無線電。就是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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