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滿院落花簾不卷 | 上頁 下頁


  「再慢也不能這麼慢。」開頭我也樂觀過。

  「你要快,也有呀,今晚跟我到的士可去,保證一打以上的男人來約會你。」

  我說:「少廢話,坐下來別動。」我按動快門,捕捉他神情。

  「那男人不錯,儀態高貴。」

  「別說話。」

  等我們拍完照,老柏已經走了,他客氣地替我們付過帳。

  這傢伙,神龍見首不見尾。

  尊尼間:「為什麼我沒有那樣的氣質?」

  我說:「你太刻意、太造作、太經營,尊尼,你不能揮灑自如,自然地表演你的儀態。」

  「你說得太玄,我不明白。」

  「換句話說,別太用心,順其自然。」

  「我還是不明白,我又沒有強逼記者對牢我拍照,是他們拍了去登的。」

  「可是你為什麼要出席那種有記者的場合呢?」我歎口氣,他這個人如牛皮燈籠。

  「人家請我去呀。」他理直氣壯,「我故意不去,且非更加造作?」

  由此可知他性情是個俗人,無藥可救。

  我收拾道具。

  尊尼說:「說了半日,伶玉,我保證你交給我的又是行貨。」

  「當然是行貨,不然還嘔心瀝血不行?」我大笑,「我哪來那麼多血?」

  「真拿你沒折。」

  「只要我的行貨比別人的行貨精,你老就包涵包涵吧,這是一個比較性的社會,只要你認為你已經得到比人家好的,就應該滿足。」

  「是,小姐。」他不悅,「再見。」他走了。

  沒想到一回家就接到老拍的電話。

  「是你?」奇怪,有話他剛才為什麼不說?巴巴打電話來,而這個電話,他偏偏考慮了一個月才撥。

  「出來吃晚飯好嗎?」他問。

  「好。」終於動嘴了。

  「七時正來接你。」

  我洗刷得特別用心,頭髮梳得光亮,服裝端正,還在櫃底翻出小皮包,拿在手中,正如淑馨所說:所有梁山泊好漢的風情全部收拾得密密的。

  他把我接到極富情調的法國飯店,有人在你桌子邊拚命拉提琴那種地方。

  在吵耳的環境下,他的話題漸漸入港。

  這一刻就要來臨了嗎?我覺得滑稽,像電影情節般呢。

  他說:「……我沒有什麼朋友,生活很單調。」

  我禮貌的說:「每個人都如此,大都市普遍的現象。」

  他嚅嚅的說:「你會明白嗎?伶玉,看上去,你是一個很智慧的女孩子,你會瞭解嗎?」

  我很耐心,溫和的說:「你可以向我傾訴,我並不是大嘴巴,你可以放心。」

  「我孤獨了許多日子,為了一個人,我回香港來,現在我覺得創傷已無痕跡,可以從頭開始。」

  「沒問題,人總要活下去努力將來。」我啜飲拔蘭地。

  他很為難,耳朵漲紅,幾近透明。

  我心中存著一個老大的疑團,對我,他同必這樣?

  他把杯子轉來轉去。

  我說:「你可以相信我。」我按捺不住。

  「你的朋友尊尼。」他沒頭沒腦的說。

  「尊尼如何?」我摸不著頭腦。

  「我想……」

  「你想什麼?」我微笑問。

  「我想你介紹尊尼給我認識。」他衝口而出。

  我抬起一道眼眉,忽熟之間靈光一現,我明白了。

  我們之間有一刹那的死靜。

  在那一刹間我內心錯綜複雜,但廿秒鐘內我平靜得無可再平靜,原來他是那種人。

  多麼可惜,世上好男人已經夠少夠少,而他卻是尊尼的同路人。庸俗的尊尼與脫俗的他?

  老柏緊張得如豎起毛的貓兒,他急需安慰,我是一個成熟的女人,我知道該怎麼做。

  我連忙用自己的手按住他的手,「不要緊,柏,我會替你安排,我會叫尊尼跟你聯絡,我跟他很熟很熟。」

  他感激得幾乎落淚,「伶玉,我早知道我可以相信你。」

  「當然。」我喃喃說:「當然。」

  真倒楣,心中酸甜苦辣齊齊冒起。

  這場幻象之後,我又恢復同李陳淑馨的邦交——在中環午餐。

  我例牌用手撐著下巴,萬念俱灰的樣子。

  李陳在說:「……成熟女人應該像你這樣——」

  成熟,熟得爛透,皮都皺了,早掉地下了,稱讚一個女人成熟並不是什麼好字句。

  有一個人走過來,手搭在我肩膀上,「表嫂,伶玉,好久不見。」聲音親昵無比。

  我一抬頭,是柏德烈,是,又遇上了,他身邊跟著名模尊尼,尊尼老實不客氣的吻我面孔。

  淑馨睜大眼睛瞪看他倆。

  他倆打過招呼後瀟灑地離去。

  淑馨問:「怎麼回事,喂,怎麼回事?」

  我苦笑,誰說我沒有男朋友,我男朋友多著呢,對我又好。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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