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滿院落花簾不卷 | 上頁 下頁


  他松一口氣,我們相對而笑。

  歡迎你來。

  不客氣。

  他訕訕地仿佛還想說什麼,終於猶疑的住了嘴。

  我鼓勵的看著他,並不走開。

  上一次我鼓勵一個男人開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當年我希望那小子把我帶到聖誕舞會去。

  終於他說:「我有你的電話號碼。」

  「是嗎?」我問:「誰告訴你的?」會不會是多事可愛的淑馨?

  「是出版社的施小姐。」

  「啊。」

  「你們的生活,很多采多姿吧?」他問。

  我噗哧一聲笑出來,「任何有趣事情,當它變成你的職業,都不再好玩。」

  「可是你接觸的人那麼廣。」他溫和的說。

  「那自然,但他們只是我攝影的對象。」

  「也總比對牢打字機好。」

  我點點頭。

  應該有下文,他不應特地攀談,而只提到我的職業是否有趣。

  「第一次見到你,你與我表嫂一起喝茶。」

  「哦是,我們吃午飯。」

  「我……見你同一個很時髦的男士打招呼。」他說得沒頭沒腦的。

  我不解,儘量回憶,時髦男人?誰?

  老天我才如夢初醒,「呵,尊尼。」我說:「他是時裝模特兒,最紅的一個,我是他最看得起的攝影師。」

  「我一直以為……他是你男朋友。」

  我莞爾,「尊尼,不會的,他沒有女朋友。」

  我仿佛感覺到老柏像是放心了,女人對這種一向敏感。

  我大方的說:「有空通電話吧。」

  那邊有一堆人走過來要跟他說話,他百忙中向我點點頭。

  我識趣的退開,公眾場合中,話也只能說到這裡為止。

  回到家我嘴裡哼歌,被記得總是好的,女人就是這樣沒出息,沒有結果不要緊,當時愉快就已經足夠,所以占上風的永遠是男人,因為男人根本少為將來作打算,只要女人肯點頭。

  但無論怎樣,我有種感覺,老柏是不一樣的。

  他這個人慢熱,需要培養情緒的時間也比別人長,要給他機會。

  這樣也好,如果他打電話來,也不是由我老朋友李陳淑馨促成,少一個恩人,免得將來要圖報。

  我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了起來,一邊覺得自己好笑,一邊暗暗的留意電話鈴聲。

  連阿施都諷刺我,「莫非轉性?以前電話響得掉下來也不理睬,現在一兩聲就來聽,大概在等什麼要人的吩咐吧。」

  我心平氣和的說:「我買了個無線電話,怎麼,你放心沒有?」

  「尊尼找你。」

  我說:「又有新裝?」

  「他走運,歐洲好幾個大師找東方面孔,都找到了他,所以連帶你也賺個飽。」

  「這次拍什麼?」

  「拍造型照,他要為自己印行一本小冊子,推銷自己用。」阿施說。

  我慨歎說:「這年頭賺點銅鈿真不容易,能怎麼賣就得怎麼賣。」

  「是呀,有什麼尊嚴可言?除非你是總工程師。」阿施調侃我。

  我不是沒聽出來,「是的,」我贊成,「除非你是這一號人物。」

  「明天三點他在長窗酒店咖啡廳等你,帶了你的道具一起去吧。」

  「是是。」

  尊尼在一般少女眼中,也好算是翩翩美少年,拍過電影,做過電視,終於成為職業模特兒,人雖娘娘腔,但不討厭,對女人尤其斯文有禮,那是因為他家境不錯,有點教養的緣故。

  那日中秋已過,太陽卻還那麼剌目,我依約而去,他已經在等我。

  我說:「嗨。」

  尊尼說:「替我拍得好一點,你為我拍照,美則美矣,總是少了靈魂。」

  我但笑不語。

  「笑什麼?」

  「沒什麼。老約在咖啡室拍照,怎麼會有靈魂?才怪呢,」但我也費事同他爭辯。

  「要拍得你與那個人拍的一樣。」尊尼說。

  他指的是老柏,我知道。

  老柏那輯照片真是可遇不可求,連我自己都非常滿意。

  我裝好了底片,往鏡頭裡看進去,嚇了一跳。

  我看到的是老柏。

  我幾乎懷疑自己眼花。

  我抬起頭,「老柏!」可不是他。

  又遇上了。

  我同他介紹:「柏德烈,這是尊尼。」

  尊尼凝視他,「我知道,你是那照片裡的人。」

  我笑,有時候一個人做不用動腦筋的工作久了,人就跟著遲鈍,尊尼是最好的例子。

  老柏很害羞,不出聲。

  我向他微笑,「這便是我的日常工作。」

  「我與客人在這裡喝茶。」他說。

  我說:「我們還是沒通電話。」

  他說:「我一定會找你。」

  我心想:何必考慮太久?一個電話而已。

  「不妨礙你工作。」他禮貌的回他自己的座位。

  尊尼問我:「你的男朋友?」

  我說:「看樣子沒希望了,即使是小嬰孩,看到喜歡的東西也會伸手攫抓,他分明是對我不感興趣,認識近一個月也不來約會。」

  「也許人家慢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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