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滿院落花簾不捲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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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他算准了、永遠在我最狼狽的時候出現,此刻我面孔泛油,化妝壓糊,人都幾乎睡著,身上白麻紗衫子像胡桃殼中取出,他來了。 天下如果有地洞,我頭一個鑽進去。 我嗚咽一聲,躲到沙發背後去。 老李尚不識相:「伶玉,過來呀,老柏帶了好酒來,你是能喝的,是不是?」 是,我乾脆叫劉伶女算了。 我沒奈何,只好象一隻鬼般走出去。 柏某人一見是我,意外中帶些迷茫,隨即取出酒,開了斟出,我便老實不客氣的喝起來。 「你們怎麼不說話?」淑馨問:「應該很熟的了。」 我尷尬的笑笑,拾起一條橡筋,束住頭髮。 「還有你這小子,」淑馨說:「不來又來,搞什麼鬼?」 「開會,我餓了,有什麼吃的?」 「去廚房看看有什麼殘羹冷飯吧。」老李笑說。 他果然走到廚房去。 淑馨問我,「要不要補妝?」 「補個鬼。」我沒好氣的說:「我走了。」 老李不反對,「也好,改天再約,你也疲倦了。」 連旁人都看出我疲倦。 我抓起手袋,淑馨送我到門口。 她苦笑道:「真不巧。」 「沒法度。」我揚手叫部街車。 照說我是斷然不肯受人安排擺佈的,無論人們多熱心,我有我的宗旨意向。 也許為了老柏的沉默及氣質。 年前有人把一個光棍帶到咖啡座,不過是點頭之交,那人馬上出去宣揚:「我想同她(指我)試婚,她又不肯。」香港地方能有多大,這種話馬上張三傳李四,李四傳王五的傳到我耳中,我連那人面長面短都忘了,也沒有動氣,只覺得莫名其妙的老土,但凡單身女人都忽然之間會得被窮酸選中,成為他們心目中試婚的對象,這是一個思想與言論均自由的社會,又不能不給他這麼說這麼想。 於是我沉默了,連喝咖啡都不想去,成日埋在黑房中工作,實在是因為害怕的緣故,這個俗不可耐的社會中充滿俗不可耐的男人,有時候情願與只沙皮狗共渡一生。 一定是因為老柏那種高貴的孤芳自賞的氣質,即使他覺得辜伶玉永遠衣冠不整的像個有工作狂的難民,他也不會宣之以口,太好太難得了,我因這個而感動。 雖然這樣,我也沒有採取什麼行動。 柏的照片登出來,尊尼第一個受委曲,他撒嬌似的嚷出來—— 「我不管,伶玉,你這個人沒良心,我到那裡都把你帶著,而你,你從來沒有為我拍攝過這麼好的照片。」 我認罪。 「為什麼?」尊尼怪叫。 阿施說:「因為你沒有那種氣質,你是一個空洞人,尊尼。」 尊尼尖叫一聲,大發脾氣,走掉了。 我問:「何必傷害他?」 「有時候他令我神經衰弱。」阿施說。 可憐的阿施。 她又說:「有電影公司打電話來,問柏德烈先生拍不拍戲。」 「是嗎,有這種事?」我訝異。 「有。我說他不是模特兒,他是真的工程師,他們還不相信。」 「也許老柏會有興趣。」 「你開玩笑。」阿施說:「他是那種真正在國際得獎的科學家,應聘來發展一項數十億元的科技發展——喂,你沒有看那篇訪問嗎,你以為他在外國沒得做才回來混的機會主義者?」 「咦,」我莞爾,「你倒是很瞭解他呀。」 阿施說:「我最佩服科學家,」她神往,「如果我還沒結婚,一定追求他。」 我說:「他這個人滑不留手,很難下手。」 「唷,你試過?」 「我沒有,我一向不打沒把握之仗。」我說。 「你是只懦弱的小雞!」 「說對了。」 以後淑馨也沒有再安排我們見面,太露痕跡!不好做,況且男女雙方都沒有表示有興趣,她這個中間人何苦巴巴地再勞神傷財。 這件事與那個人,告一個段落了嗎? 我們又見面了,是偶然碰上的。 是一個酒會,我是被邀請者之一,通常我痛恨酒會,但是這次被人拉了去。 沒想到他也在。 他見到我,猶疑一下,便緩緩走過來,他臉上有股說不出羞澀,使我驚喜。 我連忙瞄一瞄自己:頭髮、衣裳、鞋子,都還算整潔過得去,我心安了一點。 他站在我對面,不知如何開口。 我大方的問:「好嗎?」 他點點頭。 我又說:「看到那篇訪問與照片了吧?」 「訪問?」他茫然。 我很喜歡。有一次我們訪問一個人,書出來之後那人來不及的買了十來廿本,四處放在他寫字樓,強迫人看。老柏是好多了,他難得胡塗,是個頂可愛的人。 「不要緊,」我微笑,「你知道我是誰?」 他說:「你是辜伶玉。」 夠了,我心想!夠了。 「今天……很熱鬧。」他說。 我說:「你也來這種場所?」 「我是主人之一。」他說。 「啊?」真不知道我們兩人誰比誰更胡塗一點。 他也懷疑,「你記得我是誰嗎?」 「知道,你是柏德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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