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沒有季節的都會 | 上頁 下頁
十七


  「那不是琪琪父親張家駿的聲音嗎?」他問。

  常春把兒子摟在懷中,「是,那正是他。」

  「那麼,錄音帶是他最後遺言?」

  常春答:「完全正確。」

  「原來他沒有忘記琪琪與瑜瑜。」

  「是,他沒有。」

  「那多好。」

  常春答:「是,這對琪琪將來的自信很有幫助。」

  「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安康問。

  「我們先與朱智良律師接頭,如果她不予受理,我們找別的律師。」

  朱律師馬上趕到。

  她反復地把錄音帶聽了數遍,喃喃說:「這廝有第六靈感。」

  「該卷錄音帶可否作為呈堂證供?」

  朱智良抬起頭來,「我替你們安排私下和解。」

  常春搖搖頭,「你聽到張家駿的話,他指明財產由兩名女兒對分。」

  「三份。」

  常春還是搖頭。

  「五份,」朱律師說:「五個女人,一人一份。」

  「兩份,張琪和張瑜一人一份。」

  「宋小鈺不會甘心。」

  「我不關心她的心情。」

  「常春,實際一點。」

  「是法官,你會為他的弱女還是為他的情人?」

  「常女士,這種案子上庭排期往往超過三年。」

  「不要緊,孩子們還小,而我,閑著也是閑著。」

  朱智良怒斥道:「無知婦孺,拖上那麼一段時日,分得的遺產還不夠付律師費,結果白便宜了朱智良以及劉關張。」

  這倒是真的。

  常春讓步,「依你說呢?」

  「我自去與宋小鈺商議。」

  常春只得歎口氣。

  「宋小鈺也是個合理的成年人,大家慢慢談。」

  「她是個成年人嗎,象牙塔裡有成年人嗎?」

  象牙塔主人在一間私人會所舉行畫展。

  常春很知道她畫的是什麼畫,一定是抽象派,顏色分奶油、灰棕、紫藍、乳白……且必然有許多欣賞者一早訂購,那些自然是她的父兄叔伯輩。

  長輩們也不會花冤枉錢,那些畫用來裝飾公寓,再好不過。

  那個下午,常春偕朱智良一到會場,朱女便說:「那邊有個年輕男人同你擠眉弄眼。」

  律師們說話,有時候真難聽。

  常春抬起眼,看到林海青在那邊看牢她微微笑。

  不知恁地,她有點高興。

  一徑朝海青走去。

  海青心情也好,立刻說:「你戴著我設計的銀項圈。」

  常春答:「為了那六成利鈿,只得替你做生招牌。」

  「效果如何?」

  「正想催你交貨。」

  林海青笑了。

  此情此景,一一落在朱智良眼中。

  在不相干人眼中,也就是一對男女在眉來眼去兜搭調情。

  常春也訝異了。

  她一向不是輕骨頭女性,不知恁地,今日見了這小夥子,就忍不住想說幾句俏皮話。

  她要硬生生把自己的風趣按捺下去,咳嗽一聲,走到另一角落。

  畫展中只有二三十張畫,多數已被人欣賞去了,貼著小小紅色標簽,那意思是已為人買下,真是現實,光是欣賞有個鬼用,非掏荷包才表示誠意。

  畫的內容質素都乏善足陳。

  畫的女主人卻真是訪問好素材,神情憂鬱而優雅,任何角度都拍得到漂亮的人像照片,而在報章雜誌上,一張好照片抵得上三千字。

  朱智良同常春過去與女主人打招呼。

  宋小鈺與她握手,致謝,「花籃真漂亮。」

  常春可沒送過花籃,想必是朱智良自作主張。

  宋小鈺笑說:「不過,今日不談正經事。」

  常春一愣,也微笑,「那麼,就談談這個畫展吧。」

  朱智良連忙用手肘推一推常春。

  宋小鈺終於忍不住說:「你同馮女士都已經找到異性朋友了,多好,絕不浪費時間。」好像替張家駿不值。

  常春並不解釋她同林海青的關係,那純粹是她自家的事,她只是說:「離婚已經三年,如有可能,也得為自己打算。」

  宋小鈺第一次聽到這五個字:為自己打算,她從來毋須這樣做,父母在她沒有出生之前已為她作好生活中一切安排,對別人來說,為自己打算是一種智慧,對她來說,卻是種極自私的行為。

  宋小鈺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常春已經說:「孩子們卻不懂生計,大人非得為他們著想不可。」

  朱智良連忙說:「那邊那個不是作家洪霓嗎,來來來,我介紹給你認識。」

  說著一把將常春扯開。

  朱智良一直把她拉出會場。

  一直嗔怪:「常女士,我不知道今日你原來心情欠佳,想出來吵架。」

  常春答:「今日我的確睡歪了頸筋。」

  「忍一時之氣,退一步想,天空海闊。」朱律師勸。

  「真不明宋小鈺抓緊那份遺囑不放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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