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莫失莫忘 | 上頁 下頁 |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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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聽得入迷,被她一問,怔了怔,只好笑了。 我說:「我很慚愧,你看書看得真周到,我看書……不過看完算了。」 「是呀,有些書不看完也只好算了,這本是難得的。」她嫣然一笑,「不說了,我去換衣服游泳。」 她轉到帳幕後去,沒多時,換了一套兩截的游泳衣出來,全沙灘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我有點目眩,她向我打個招呼,就奔到海旁,鑽進浪裡,遊開去了。 《小王子》,我想,我得去找這本書來看。 小令,她怎麼了?早上十一點,她還在睡覺吧。可憐的小令,她真是有點無知無覺的,她知不知道什麼是黑什麼是白?我想她並不明自。她只是善良,但善良到隨人宰割的地步,就有點可恨了。 我應不應該去看她?給她妹妹訴說了一頓,更不想去了。 我躺在沙灘上發怔。然後婉兒回未了,她用大毛巾裹住了身體,坐著看我。 「你看上去不大開心呢。」她說。 「沒有這種事,我只是在想你說的那個故事。」我說謊。 「我陪你去買。」她說。 「你要走了?」我問。 「走了。」她說,「不是遊過泳了嗎?」 真爽快。 我們出了城,她頭髮濕濕的,下下子就幹了。我這才發覺短髮可愛之處。我們跑了三家書店,才買到那本書。我很高興,把她送了回家,在她家吃了午飯,我就回自己的家看起那個故事來。 電話響了,我跑去聽。媽媽在睡午覺,爸爸沒有回來 「家明哥哥?」那邊是個女孩子。 「誰?」 「小曲。」 「啊你。」我很意外,好像一下子回到現實來了,又有點畏懼,不知道她又要說什麼,多數沒有什麼好消息。 「你生我氣了,是不是?」她問。 「沒有。」我想看完這本書,答得很心不在焉。 我有點慚愧,但這的確是我錯,我怎麼一下子就冷淡了她們?大概感情總有到盡頭的日子,救也救不地來。我知道小曲在盡力挽回,不過她姐姐如今這個情形,叫我怎麼辦?我想逃避這個救她出苦海的責任。到底這苦海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隔了很久,小曲說:「你有空要不要來看我們?」 「你們?」 「是。我約姐姐出來,在一個地方吃茶。明天你要不要出來?」 「幾點鐘?在哪裡?」我問。 「中午,你到姐姐家來,可好?」 「好,明天見。」 「明天見。」她掛了電話。 小令要見我?她有什麼要說的呢?她總是酸味十足的埋怨我,我受不了。但是我想見她,即使是被她說幾句,如果因此她心寬了,也值得。 那天晚上我看完了《小王子》,的確是好書。也難怪小王子要自殺。這年頭誰存點理想誰就倒黴。 我一夜沒睡好。 一早婉兒問我有沒有空,我是有口難言,推她推到下午,與媽媽閑閑提起婉兒的約會,使她以為我中午也跟婉兒在一起。我歎一口氣,我真是越來越墮落了。 小令她們兩姐妹叫我在車裡等了很久,終於下來了。我看到的是小令蒼白的臉,她唇上是時下流行深紫紅的唇膏,穿一件印花絲旗袍。這個時候誰還穿旗袍呢?她整個人看上去有一種過時、不健康、陽光下灰塵裡的美,帶點黴氣的。 「你好?」我問。 她點點頭。這麼些日子了,她變了多少? 她點了一個吃茶的地方,我們坐下。我為她們叫了點心,倒了茶,努力想開口說幾句話,總不能夠。與婉兒說話是容易自然的,但是小令,她多心,說什麼我都怕得罪她,實在是。 小曲問:「家明哥哥,這兩天在做什麼?」 「嗯,在看一本書。」 她笑了,「我也在看書,」她說。 「你們兩個倒在同一天有空。」她說。 小曲說:「是,我今天放假。」 「你功課還好吧?」這種對白多麼虛偽。 小令有她的美麗,幾個中年男人走過她身邊,就朝她看,但是我懷疑他們是認得她的。這種想法是一種罪惡,不過一切罪惡都是自然滋生的。 小令開口了,她說:「我賺了一點錢,我想再過三個月,我做滿一年了,也該夠了。」 我感到意外:「真的?當初不是說兩年?」 §四 「不,」她低下頭,沒有一點點笑容,「兩年太久了,太久了。」 我很喜悅,「那太好了。」 「是的。」她朝小曲看去,「足有三個月的日子。」 「三個月很快過呢。」 「說快很快,說慢自然也很慢,四分之一年,照我看來,是一個長長的日子。」小令說。 我碰到了兩個會用譬喻的女孩子,但是她們說的題材完全是不一樣的。 三個月後,我想。 「三個月後,你在考試了?」小令問,「我會等你考完試,那麼我們又可以見面了。」她臉上閃過一點希望,「就像以前一樣,你認為可以嗎?」 「可以。」我說。 三個月,她母親……環境允許嗎?一切都是變幻無常的。 但是我說可以,只是為了讓她開心一下子。 她忽然有點激動,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冷,手指比以前更長了,頰上紅了一陣,想說話,先咳嗽。我很難過,拍著她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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