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某家的女兒 | 上頁 下頁 |
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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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田豆忽然以相當流利法語應對,叫每個人驚喜,公司雖小,臥虎藏龍。 他們取出香水原料,最初製成品及瓶子設計。 主要原料是變種的白色熏衣草,搓成粉末,法國人掬手中,讓夏雨嗅聞。 夏雨嗅一下,愕然,這是什麼味道? 不但不香,且有一股騷味。 夏雨遲疑一下,又再聞仔細些。 啊,她有所領悟。 這是汗息的味道。 許多年前,當她還是少女,做拉拉隊為高年班足球男運動員打氣,他們雄赳赳戰勝回來,經過更衣室走廊,就會聞到這一股叫年輕的她陶醉氣味。 夏雨忽然臉紅。 法國人何等細心,知道這聰敏的華女已經領會其中奧妙。 當然,制香水不是那麼簡單一回事,否則,可愛的嬰兒奶香、巧克力蛋糕的溫馨、秋日落葉的草香,都可以當香水賣。 總得像人生一般,花盡心思,添加烹製一番,添些滋味。 夏雨輕輕自玻璃瓶裡倒出一滴香油,聞一下,啊,經過煉製,氣味含蓄得多,像一個莊淑美女,舞後略見汗意,透露體香,香氛層次極其複雜,先是梔子,後有玫瑰,然後,才透出這特別種植的汗香花。 「妙不可言。」 「化學師與香氛專家直鑽研三年所得,閣下第一感覺是什麼?」 香圃輕輕說:「惆悵。」 年輕同事答:「憧憬。」 田豆說:「枉凝眉。」 夏雨不敢出聲,她想說:終身誤。 法國人喜悅,「我們沒找錯宣傳代表。」 「容我們慢慢思考。」 接著,他們祝酒。 夏雨把香草樣板帶回家,程鄉毫不領情。 「什麼怪味,熏臭屋子。」 「莽漢。」 程鄉不忿,「是,你那些前男友一二三號會懂得欣賞。」 結婚有什麼好?漸漸互相坦白得赤裸,半絲情面不留。 夏雨咄咄相迫:「你長得醜、愚魯、不解風情,又愛駁嘴,認識那麼多男子,最討厭是你。」 她指手劃腳,卻用最嬌嗲聲音說出這番話。 程鄉心酥軟,「是,是,我就是那樣不堪,歉甚,配不上你。」 夏雨聲音又恢復原狀,瞪起雙眼,這樣說:「知道就好。」 程鄉大笑。 半夜,夏雨口渴,起身斟水,經過那束花,只覺汗息更濃,簡直像一個壯漢坐在她對面冒汗。 夏雨忽然想起某日與保羅對談,他大嚼洋蔥,對,那種體嗅。 夏雨輕輕把花束丟進塑料袋扔掉,打開窗戶透氣。 女同事們輕輕說:「真是奇異香氛,放在床頭簡直睡不著,無限遐思感慨,像是最愛的男子已經離開。」 「說到我心坎裡。」 「誰沒有一兩段遺憾的感情,絲絲回憶,叫人苦澀裡透著甜蜜。」 「我的設想是這樣:把周子文請出,略為犧牲色相──」 「這是女用香氛。」 「聽我講下去,請周少爺半裸,伏在床上,他剛自綺夢蘇醒,伊人已經離去,他正悵惘,忽然聞到她留下香氛,擁抱枕頭,埋首深深嗅吻。」 「嘩。」 「構思未算新穎,但如果是周子文,看法完全不同。」 「周子文會不會答應?」 「讓夏兩做說客。」 「女用香氛,完全不見女人,行嗎?」 「你真迂腐,女人雖不現形,女人卻處處都在,明白嗎?虧你還是本公司員工。」 「讓G公司參考。」 「那樣直接了當,會否招致非議?」 「廣告沒人談論,那還不死路一條。」 G公司很快回復:「計劃絕對可以通過,但必須是周子文。」 田豆這樣說:「法國人也知道阿媽是女人。」 大家笑得翻倒。 這一個計劃,讓全體職員巴不得早些上班,晚些落班。 香圃說:「在電梯裡,有女子納悶地問我:『冒昧打擾,請問你搽什麼香水,好不吸引,只想多聞幾下』。」她只不過手指沾上一些,這香水,不消宣傳,自己會走出店門。 法國人喜歡把長紙條尖染香水,輕輕在鼻前拂動。 不經程鄉,由夏雨代表G公司邀請周子文演出。 三天之後,周的回復來到。 大家歡呼。 夏雨說:「他的要求像一本小冊子那麼厚,一條不能刪除,最重要幾點有:酬勞天文數、導演必須是許女士、只拍四十八小時,還有,不參與任何其它宣傳活動或私人茶會飯局。」 「好,爭氣。」 「去,去告訴法國人。」 「歐羅如此低迷,不知可有難處。」 「經濟不景與香水並無關連。」 只有香圃一人,一直怔怔,像有躊躇。 夏雨微笑,「你在想什麼?」 「這樣的香水,合法嗎?」 「你指什麼?」 「女子的命運,難道女子不需負責?」 夏雨輕聲答:「像傳統回教婦女,把整張臉蒙起,身穿大斗篷,不讀書不做工不准駕駛不能投票,那樣,又是否能保人身安全?」 「可是現代婦女一身打扮,沒有一件不是為著吸引異性,好似就是要衝動的他們失去控制,後果堪虞。」 「衣著吸引,不代表該遭噩運,快做好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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