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家的女兒(46)_亦舒

四十六

　　「哈哈哈，好主意。」

　　程鄉看牢妻子，「你預備生育嗎？」

　　「有一天，有一天。」

　　「聽說每個孩子教養至成年需四百萬元。」

　　「豐儉由人，不過財政上的確要有準備。」

　　「我來負責。」

　　「你看，一結婚所有世俗之事紛遝而至。」

　　「同你在一起什麼都值得。」

　　聽在夏雨耳中卻一點不覺肉麻，她越來越愛這個人。

　　公司忙得不可開交，一季內竟然多添七家客戶，生意忙，利潤高，相信年終獎金也豐富。

　　田豆上手得快，板著面孔，從來不笑，新同事都猜不到她心意，天威莫測，有一定效果，而香圃呢，永遠笑臉迎人，說話都含笑，其實她比田豆嚴厲。

　　多好，一個紅面，一個白麵。

　　夏雨與聖泰不一樣，聖泰簡直想把同事當手足，夏雨不會自尋煩惱，同事下班後一切她才不理。

　　數一數，此刻公司裡一共五個未婚女同事，像田豆，身穿慈母編織溫暖牌精緻毛毛，真是父母的寶貝。

　　夏雨把衛生間「慎交男朋友」那塊牌子更放大一些，惹得她們咕咕笑。

　　夏雨氣憤：「不要笑啊，五字真言，銘記在心。」

　　初夏來臨，女士們已經花枝招展，穿上最新春裝。

　　今年的裙子都流行用不同花紋布料拼成，有些漂亮，有些不。

　　夏雨依依故我：白上衣深色長褲。

　　香圃在背後說：「我若穿那樣簡約黑白二色可以過關，也不必吃力不討好用那麼多腦筋花那麼多金錢。」

　　夏雨至大樂趣是探訪大小毛。

　　──「球媽來了！」

　　「是，球媽想念你們」，夏雨用怪聲怪氣，糯嗲無比的聲調回應，眾人聽得起雞皮疙瘩，別轉臉暗笑。

　　兩個幼童不知多吃那種愛嬌語氣，撲上抱緊。

　　「夏雨要是願用那種語氣與成年男子賣弄風情不知惹多少狂蜂浪蝶。」

　　程鄉瞪老姐一眼，「我妻不是那樣的人。」

　　漸漸兩個孩子體重增加，再也不能前面抱一個後面掛一個，叫夏雨惆悵。

　　接著，聽到他們為進幼兒班備考情況，她暗歎一句：不好玩了。

　　夏雨教他們用法語朗誦《小王子》一書裡精湛句子：「Si tu aimes une fleur qui se trouve dans une etoile, c』est doux, ;a nuit, de regarder le ciel, toutos les etoile sont fleuries.去，對法語老師朗誦。」

　　據說那老師聽得淚盈於睫。

　　當然，二孩還有其他殺手鐧如「床前明月光」，當場順利取錄，艱難道路剛剛開始。

　　程鄉的姐姐說：「也是時間準備生兒育女了。」

　　「我當然希望早些啟動，好與大小毛作伴，不過，夏雨有些恐懼。」

　　「怕痛？」

　　「不，她很勇敢，不會怕皮肉之苦。」

　　「養育過程艱巨？」

　　「也不，她說世界充滿邪惡，她無法獨自維護子女安全。」

　　「啊。」

　　「她思想層次比較複雜。」

　　「夏雨定是看到美國那宗幼稚園槍擊案的新聞吧，我亦嚇得發抖，忍不住流淚，真是駭人，人性怎會淪落到那般地步。」

　　程鄉不語。

　　「叫她不要過慮，你倆沒有避什麼孕吧？」

　　「老姐，拜託。」

　　「好，好，不說，不說。」

　　夏雨在公餘，把她聽到的殘酷故事忠實寫出，所有的形容詞，都是忠實描述，並無加鹽加醋，像「當年的洪日，比起後來吃得開的她，不知好看多少倍」，全屬事實。

　　還有，幾個當事人，都對他們的成長條件有隱隱抱怨，這是不對的，人類之所以統治地球，就是因為比任何一種生物都懂得逆境求生，莊敬自強。

　　夏雨注明：「雖不能代表他人發言，但社會上的確有許多成功人士，在十分缺乏的環境裡頑強生長，戰勝出身。」

　　夏雨寫了百多頁，情節通統齊全，但是，她一枝筆無法把散珠般場次串牽在一起，成為一條美觀項鍊。

　　夏雨高聲詢問：「各位同事，你們可知道有什麼寫作班？」

　　大家愕然，誰要學習寫作？不會是夏雨吧？她的筆法已經夠靈活。

　　在家，程鄉問：「這大迭是什麼？」

　　「字紙。」

　　「說真話。」

　　「一個故事的初稿。」

　　「你寫小說？」

　　「很好笑是否？」

　　「不，不，我鼓勵你，我可否先睹為快？」

　　「不行，這是蕪文，蕪，是野草之意，全未整理妥當。」

　　「但是夏雨，我一向喜歡平原裡無邊無涯如野草般的紫色熏衣草田，我對修理過於整齊的庭院不感興趣，你可知道歐洲古老花園故意在石階縫中種香草，佯裝野生。」

　　夏雨輕輕說：「程老鄉，你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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