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家的女兒(44)_亦舒

四十四

　　他命令少年：「坐下。」

　　接著拆開裹傷破布，傷口不深，卻也是一道口子，保羅替他洗淨用強力膠黏合，再貼上防水膠布，又檢查他眼角與額頭，都採用同樣方法。

　　「這是兩顆消炎藥，吃不吃隨你。」

　　少年也識好歹，連忙吞下。

　　「傷口感染會致命，自己小心。」

　　少年躑躅離去。

　　保羅看著洪日，「沒想到你那麼善心。」

　　「同時天涯淪落人，我也曾經在街露宿。」

　　「你？」

　　「有何出奇。」

　　「我以為我才有此悲慘經驗。」

　　「你……」

　　保羅問：「可要去喝一杯？」

　　「是終於輪到我了，抑或別有資訊？」

　　保羅啼笑皆非。

　　他倆關係如此打開。

　　講到這裡，酒吧女侍應已紛紛上班，看到保羅與一個清麗年輕女子在門口對坐聊天，不禁稱奇，亦不忘戲謔幾句：「小妹妹，當心啊，這可是只豺狼」，「他是著名女子殺手」，「哈哈，離遠些好」。

　　有女子故意把雙手搭他肩上，吻他腮幫。

　　保羅一臉無奈，「她們調戲我。」

　　夏雨贈他一句：「物必自腐，而後蟲生。」

　　他站起，「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不，你出獄那日，是事發關鍵。」

　　「上班時間到了，你明日同樣時間再繼續來聽吧。」

　　傍晚，夏雨作賊心虛，外賣各式粥粉飯面去程鄉新公司探班，程鄉卷起襯衫袖子正在忙，看到妻子，雙眼驟然亮起，夏雨笑著握住他雙手。

　　同事們已經撲上打開食物盒子。

　　夏雨低聲說：「不打擾」，悄然離去。

　　她真想等保羅下班，繼續聽他說故事。

　　小心，都是這樣開始的吧？一些藉口，叫她再去找他，與這人在一起，環境不再煩悶，他的語氣、神情、笑，或顰，都有一種魅力，魔鬼，通常扮成那樣。

　　夏雨明知故犯。

　　第二天，她忙公司事，再過一天，她才到「先生與女士」酒館，一走近便有人問候：「夏小姐是吧，保羅請你進去坐。」

　　知道她會自投羅網。

　　夏雨走進地庫，看到保羅裸著上身搬運啤酒桶，見是夏雨，連忙抓一件破汗衫罩上，但夏雨已經看到他厚厚胸膛與亂針繡似汗毛。

　　她微微別轉頭。

　　他叫人取出飲料，他自己要一客牛肉三文治。

　　夏雨靜靜看著他吃喝，那三文治裡夾著許多紅色生洋蔥，辣得坐對面也聞到，他大口咀嚼，和著啤酒，那氣味有點難受，但因他磁力，一切可以接受；吃完，他抹嘴，舉起雙臂，汗衫腋窩處穿洞，叫夏雨微微笑，這人沒有一件衣衫不破，腋下是汗線集中處，氣息最濃，像是說：你接收到我雄性資訊否？

　　他一身氣味，本應叫人掩鼻，但是夏雨此刻卻毫不介意。

　　辦公室男生實在太文明，每天洗刷刮胡仍怕失禮，還得用可龍水止汗膏，下午如有會議，更換新襯衫。

　　不比保羅，赤足，攤大雙腿，優哉遊哉。

　　他靜下來，輕輕接著說下去。

　　洪日到懲教署探訪。

　　她說：「我已找到新的男伴。」

　　保羅反而鬆口氣，「那你以後不必來了。」

　　洪日反而落淚，「他對我很好。」

　　「任何男人都比我好，我為你慶倖，我與你終於告一段落，你可以開始新生活，而我很快也會釋放出來，我一定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你說得彷佛前程似錦一般。」

　　保羅不出聲。

　　「我不能忘記你。」

　　「你必須忘記，男子最恨女伴踩著兩船，去，去，不要再來。」

　　洪日黯然，「你從頭到尾，未曾愛我。」

　　聽到這樣的話，保羅不禁失笑，「好好生活。」

　　夏雨一怔，十分意外。

　　她以為他不願放開她，死纏住她，以致王柯怒不可遏，造成慘案。

　　「你叫她走？」

　　他點點頭。

　　「你不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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