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家的女兒(39)_亦舒

三十九

　　夏雨點頭，「我們這幾個前輩也一早明白，互鬥沒有好處，爭什麼意氣，好好合作做事才是正經，我們幾個真那麼談得來？不見得，可是我們懂事。」

　　「耳聰目明。」

　　夏雨卻說：「感情有細膩層次叫聰明，許多人只管喜怒哀樂，還要形諸於色，那是笨人。」

　　「嘩夏小姐你的理論深奧得似孫子兵法。」

　　夏雨感慨，「在社會混過這些日子，也頗有心得了。」

　　她深慶得人，那兩個女生，會助她一臂之力。

　　最近程鄉有點緊張，動輒額角冒汗，「還有十天上船，可幸一切已聯絡采當」，看到婚服圖樣，以為夏雨也在努力，略為放心。

　　那件漂亮禮服卻是王荷首選，用軟紗製成，叫新娘看上去像一朵雲那樣飄逸，是夏雨送王荷的禮物，她比自己穿上還高興。

　　不過，她也需要一件衣裳，夏雨決定現買，必須是以後晚宴也能穿著那種，她匆匆選一套乳白香奈兒，呵對，還要花冠，看到女孩首飾店扮公主用假寶石頭箍，三十九元九毛，立刻買下。

　　夏雨鬆口氣。

　　在打扮方面粗心大意的她，忘記鞋襪，結果到了船上，只得穿她著名的白球鞋。

　　這是後話，當務之急，是知會她的新助手在她放假時該做些什麼。

　　田豆對香圃說：「真是最佳上司，一清二楚，把話說清，一二三四，步驟分明，我過去的上級，通統裝聾作啞，扮神秘，不予明確指示，像霧似花，叫我自己捉摸，好在老闆面前埋怨新人笨拙，夏小姐不一樣，她真誠與我們合作。」

　　「她已是半個老闆。」

　　「所以這個誠字，仍然值一百分。」

　　「誰娶到她福氣，餘生不必你虞我詐。」

　　「這是程先生的近照。」

　　「噫，原先以為是個英俊瀟灑人物。」

　　「噓。」

　　「我不知道你，我無可救藥喜愛漂亮男生，雙眼會得傳情那種，還有，要高大壯健得一手拎起我……」

　　田豆掩嘴笑。

　　「很幼稚可是？但是我想，人生幾何，對酒當歌。」

　　「為何忽然悲愴？」

　　「呵你瞭解我，我的確悲憤莫名，對於女子命運，自懂事以來，就憤憤不平。」

　　「但你笑容燦爛。」

　　「不笑，日子更難過。」

　　這樣子，她倆可以聊整個下午。

　　當年，聖泰馬利亞與夏雨她們，也如此投契。

　　她們倦了，稍事休憩，走往另一段路，卻有更年輕力壯一代接棒。

　　不知走了多久多遠，才到今日。

　　而不小心摔跤，跌落山崖，像洪日她們，一早結束生命，夏雨為她們哀悼。

　　公司只留下小組負責日常工作，「嗚嗚嗚，我們沒得去」，人事部只得每人多發一個月獎金。

　　聖泰她們都會趕回參加這次蜜月旅行。

　　如此興高采烈，氣氛高漲，夏雨卻戚戚然。

　　出發前幾天，夏雨自辦公室出來，就覺得有人緩緩跟在她身後。

　　天陰路滑，她走往停車場，空蕩蕩，壁燈欠修壞了一閃一閃，像恐怖電影製造氣氛，她知道那人還跟在身後，她想一想，鼓起勇氣，緩緩轉過身子，看牢那神秘人。

　　那人離她約十公尺，見她回頭，怔住，站定。

　　這人極之高大壯健，但身體語言還算溫和。

　　夏雨相當警惕，卻鎮定地說：「你就是一直跟著我那人。」

　　「夏小姐，驚動你，對不起。」

　　「你有何意圖？」

　　「我沒有意圖，也沒有目的。」

　　夏雨差一點冷笑，胡言亂語，滿嘴謊言，沒有目的，花寶貴時間跟了那麼些日子幹什麼？

　　「我只想向你打探一個人。」

　　「我不認識什麼人。」

　　「那麼，是一件事。」

　　「快說。」

　　「可以找一個地方坐下嗎？」

　　「不行，速速交代你是什麼人。」

　　他緩緩把帽鬥摘開，夏雨在一明一暗的燈光下看到他五官，啊，這人眉目好不英俊，從沒想到他並非華裔，漆黑鬈髮，深藍雙目，半臉胡髭渣，像那種男用香氛廣告中模特兒。

　　她不敢作聲，電光石火間，夏雨想起一個人。

　　他是故事中那塊最後的拼圖。

　　「夏小姐，除出你，我不知道還能找什麼人。」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