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某家的女兒 | 上頁 下頁 |
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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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本市那麼多女子,王柯為何偏偏要找上她?你大哥交噩運。」 但是王柯當洪日像蜜糖。 那洪日每次上王家,王荷總不見些什麼:鞋襪、小飾物;她喜歡順手牽羊,看到什麼拿什麼,蘋果咬一口放下,週刊立刻帶走,這不止是貪小便宜,這是完全缺乏教養的表現。 真正的貧窮,不是沒有錢,或是一家十口住小房,而是缺乏是非的常識。 一日,王荷拉住兄長,「我有話說。」 「妹子,我就要結婚了。」 「大哥,我要說的正是這個,」王荷為難,「一邊斟酌字句,「大哥,為什麼喜歡她,你不覺她有異常?」 「有呀。」 王荷以為有得救,抬起頭。 「洪日真是全世界最美麗女子,我是太陽系最幸運男人。」 王荷氣結,原來王柯不止摔斷足踝,連腦子也變漿糊。 「大哥,你還年輕,想清楚一點,她是否一個賢妻,她願意打理家務入廚?」 「妹妹,妻子不是傭人,本市有四十五萬外傭幫我們打理家務,由此可知男人都疼愛妻子,毋須她們操勞。」 「你有能力負擔?」 「妹妹,你可願來我們家幫忙?如不,請勿多管閒事。」 「大哥,小心。」 「是爸媽叫你做說客吧?」 「兩老極不喜歡洪日。」 「洪日並不是嫁他們。」 「以後怎麼做親戚?」 「避不見面好了,我倆均要上班,不能每日敬茶,將來你結了婚,也不見得會侍候長輩,各人有各人的營生需要照應,每人吃自己的飯,以前三代同堂,吃花歸阿公,當然看阿公臉色,今日,要揣測老闆意思,已經夠累,你說是不是。」 「是洪日教你這麼說?」 「她是大快活,她才不計較誰喜不喜歡她。」 「你知道她與一個囚犯仍有來往?」 王柯忽然沉默。 「那是她前任男友,他倆曾一起到拉斯韋加斯登臺,他犯事,關在獄中,她定期探訪,他將要釋放,你可有警告她保持距離?」 「那是我們兩人之事。」 「你要小心,她是那麼任性。」 「我的事,親愛的妹子,再多話我連你都疏遠。」 「為什麼,為什麼她對你言行有那麼大的魔力?」 王柯抬起頭,「我也不知道。」 王荷咕噥:「我叫男友多打一次電話都難。」 王柯笑。 他們訂婚那晚慶祝,沒有家長在場,王荷到他們小公寓一看,說不出話,亂七八糟,衣物與折迭家具堆在一起,卻張燈結綵,廚房有大迭髒餐具,桌子有吃剩食物,成堆螞蟻果蠅。 衛生間更可怕,毛巾一地,彩豔內衣扔角落,浴缸滴水,不出所料,完全乏人打理,瓷盤裡居然有毛蟲,看仔細些,原來是剝下假睫毛。 他們開大音響,女客扭動身體,男賓嘻哈大笑,王荷吃不消,悄悄溜走。 卻看見洪日靠在門口走廊講電話。 背影腰細腿長,衣衫暴露,真是豔女。 王荷剛想偷走,聽到洪日這麼說:「……你後日出來,我會接你,不怕不怕,沖過浴睡醒覺又是一條好漢,我支持你,你外頭還有不少朋友,別擔心。」 王荷連忙閃身進電梯。 與洪日講話的,一定是她前任男友。 果然,要放出來了。 王荷搖頭嘆息,但正如王柯所說,那是他的事,與人無尤。 一個人到了合法年齡,成為成年人,就不再是社會或親人的責任,他得照顧看護自身,盈虧自負,一切咎由自取。 電梯抵達樓下,見到人客笑著上樓參加宴會。 一個星期後就出事。 淩晨,王荷還未起床,電話一直響個不停。 王荷喃喃說:「我已經死掉,靈魂往另一銀河系途中,不要煩我。」 但電話不住的響。 她不得不聽,那邊說:「妹妹,船快到碼頭,請駕車接我,不要與任何人說起我行蹤。」 「大哥,發生何事?」 王柯聲音沙啞空洞,「十分鐘到碼頭。」 王荷披上大衣便跑下去接大哥。 原來天氣已經冷冽,她打一個哆嗦,左眼皮不住跳動,她沖兩次紅燈,終於及時看到王柯從碼頭出來。 那的確是他。 王柯一身污穢,滿臉須渣,傷流浪漢,看到妹妹,不禁哽咽,立刻上車。 「找一間偏僻的小旅館。」 「發生何事?」 王柯掩臉飲泣。 「你這樣子招人懷疑,來,先到我家洗個澡換件衣服,我再送你往旅館。」 「千萬別告訴爸媽。」 這個時候,終於想起父母。 「你與人打架?可是有人受傷?說呀。」 王柯一直不響應,他只喃喃說:「噩夢,噩夢。」 到達妹妹公寓,他把衣物除下,關進浴室清洗。 王荷拾起衣物,發覺衣褲多處撕爛,並且,染有血漬,血液已經氧化凝固,鐵銹色,一塊塊硬如厚紙,有股腥臭氣味。 王荷掩住鼻子,不知如何處置這些污穢衣褲,呆呆坐著發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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