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某家的女兒 | 上頁 下頁


  夏雨這才發覺她誤把兩封稿件一起電郵出去,不禁慚愧得無地自容,她呆呆站住不敢動彈,怕對方會忍不住對她動粗。

  對方得勢不饒人,「這裡真是度假好地方,夏小姐勞苦工作後非來輕鬆一下不可。」

  嘩,句句刺人。

  夏雨實在羞愧,忽然做了一個奇異動作,這是她救命絕招,以前也只用過一次,她走近,忽然伸出手臂,挽著對方臂彎,緊緊箍住,不讓他松脫,一邊高聲嚷:「重寫,重寫,罰我重做。」

  那程鄉本來氣到上眼核,自市區趕到郊區酒店,一路喃喃咒駡,打算大興問罪之師。

  他向愛司公關公司打聽到她房間號碼,正大力敲門,服務員告訴他「夏小姐在沙灘」,嘿,她倒是樂優遊!

  怒火衝衝趕到沙灘,看到一個瘦影,不知怎地竟沒有沖上訓斥,女子瘦削,看上去特別清秀,她穿著寬身便服,更加飄逸,這樣標緻的人,辦事竟如此鹵莽。

  她聞聲轉過頭,呵雪白皮子一張素臉,置身演藝界的他不知已多久沒看到無妝天然面孔,憂鬱丹鳳眼,豐滿嘴唇,正是合他眼緣的五官,他的氣消一半。

  真沒用!

  他發了幾句牢騷,可人兒忽然走近,手挽手,肩貼肩,他意外之餘不勝驚喜,當然,這是一種手法,叫他不能發作,但他是男人,照單全收。

  夏雨拉這個程鄉到早餐廳坐下,沒聲價道歉:「叫你早起跑這麼遠,罪過,請給我機會戴罪立功,我倆一起來做好這封離婚宣言,一定叫周子文先生滿意。」

  程鄉籲出一口氣,一物降一物,他說:「也只好如此,稿件等著發出,報館已留了位置,急。」

  夏雨連忙找來筆紙。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拼出草稿,夏雨著急時鼻尖會得冒汗,那程鄉坐在她對面,呆呆的看,目光不捨得移轉。

  夏雨任職公共關係,當然知道民以食為先,立刻吩咐侍者要兩客加拿大煙肉及班尼雙蛋,一邊吃一邊做,正是一人計短,二人計長,程鄉是周氏秘書,熟悉他性格,很快水到渠成。

  夏雨賠笑,「程兄有你出馬,成績斐然。」

  如此清麗女子竟有這樣傖俗江湖口吻,奇特對比,叫程鄉發呆。

  「讓我們到大堂把告示傳往報館。」

  程鄉答:「我親手拎回去。」

  「那麼程兄,拜託你了,我們之間誤會,希望可以一筆勾銷。」夏雨一邊唱著,一邊鞠躬。

  程鄉呆半晌,還能怎麼樣,打她嗎?不可能。

  他說聲再見,剛想轉身離去,不料夏雨又做了一個奇特動作,她看到程鄉嘴角沾著點蛋黃,附近桌子上有的是餐巾,她卻不用,她抓起自己白襯衫一角,替程鄉拭去。

  程鄉像被天雷劈中,動彈不得。

  呵這女子還有多少法寶,這簡直是迷魂香嘛。

  他低頭,一聲不響離去。

  這時,夏雨累得鬆口氣,靠著椅背,說不出話。

  不料一切都看在聖泰與馬利亞眼裡。

  大姐聖泰讚歎:「犧牲一件白襯衫算得什麼,這樣,夏小雨又過了關。」

  「嘩,那麼聰明,三兩下手勢,就把那愣小子打發掉。」

  「那小子跟周子文行走江湖,沒十年也有八載,亦算見多識廣,這下子怎麼忽然失魂?」

  「也許,夏小雨終於把她的文才奉獻出來。」

  「下周那封佳華銀行裁員通告,也著她寫。」

  「咦,大姐,看,又有漂亮男生找夏雨。」

  「什麼,才走了一個,又來一個。」

  「噫,我也長得不錯,我待人也忠誠,為什麼沒有男人追著我跑?」

  「唉,各有前因莫羨人。」

  但當事人夏小雨可不覺榮幸。

  一個剛走一個上來並不是什麼好事。

  郝風顯然看到一些,鐵青著臉,渾身僵硬,站在一角,夏雨一時不肯定他看到多少,也不好走近。

  半晌,她勉強笑說:「你來了。」

  真是廢話,當然他來了,不然,怎麼見得到他。

  「那人是誰?」

  「一個客戶。」

  「你有多少如此親密的客戶?」

  「郝大風,你說話客氣點。」

  「你貼得他那麼近幹什麼?」

  夏雨心定了一些,他沒看到拭嘴那一幕。

  「到我房間說話。」

  「還什麼房間,馬上跟我走。」

  「我還有東西要收拾。」

  「託付你那些好姊姊不就行了。」

  「我與她們說幾句。」

  「留言即可。」

  郝風一手拉住她就往外走。

  好好一個假期,還有尚未聽完的故事,就叫這兩個男生破壞。

  「解釋!」

  夏雨把來龍去脈詳細說一趟,她最討厭解釋,但是,與郝風在一起已經年餘,她不想增添不必要芥蒂。

  「呵,周子文又要離婚,才新婚沒多久嘛。」

  夏雨輕輕說:「大風,我知道有些人認為公關公司的工作無關重要,可有可無,比不得醫生律師政府要員,可是這是我的工作,我敬業樂業,我盡力而為,發光發熱,社會是一幅大拼圖,缺了邊邊那幾塊也不成圖畫,所以,你不可對我的職業有偏見。」

  「可是,你們的客戶那麼多如此雜。」

  「不比閣下的投資公司更雜亂。」

  「小雨,我們結婚算了,你辭去工作,在家做賢內助。」

  「什麼『算了』,似窮途末路,走投無路下策,我堅持女子婚後即使生兒育女仍可工作,我決不做伸手牌。」

  郝風聽得發火,「那麼幼兒呢,自生自滅不成?我家不會用保母,我們幾兄弟皆由母親養大,嬰兒不會說話,豈可交到陌生人手中,太不負責任,待出事又呼天搶地,不不不,你那份工作不比育兒重要──」

  「郝大風,請你停車。」

  「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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